誰是客,誰才是主,這個問題確實刁鑽,讓林宗萬陷入了不短的沉默。


    他盯著陳沐,終於還是開口道。


    “二爺是主,我們是家中兄弟,你是客。”


    不得不承認,林宗萬的迴答真真是滴水不漏,他仍舊推崇林晟的地位,但也沒有貶低自己。


    他並不是客,而是家中兄弟,自是不需要離開,在場之中,便隻有陳沐是外人,意思再明確不過了。


    雖然林晟對陳沐視若己出,但畢竟隻是義子,更重要的是,陳沐並非龍記的成員,說他是外人,那是一點都不過分的。


    眾人聽得此言,心頭大石又落了地,紛紛朝林宗萬投去佩服的眸光,甚至有人豎起拇指,暗中叫了句好!


    或許在他們心裏,陳沐今番是無言以對了。


    然而陳沐卻同樣沒有慌亂,因為這種嘴仗,已經在他心中演練了幾十遍幾百遍,他又豈會擔憂!


    “所以你們還是尊我契爺為主人翁的咯?既是如此,你們是不是該對契爺唯命是從?”


    眾人聽得陳沐此言,又竊竊私語起來。


    照著陳沐的意思,若他們認可這個說法,也就意味著他們必須聽從林晟的意願,隻能悶頭接受陳沐!


    可林宗萬顯然並不在意,在所有人再度將求助的眸光投向他之時,他不緊不慢地迴應了陳沐。


    “二爺是龍記的元老,他的人品高潔,胸懷寬廣,大公無私,這是人人敬仰他的原因,若他假公濟私,硬塞一個外人進來,要掌管龍記的命運,若換做是你,你願不願意?”


    林宗萬的反駁合情合理,實在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來,眾人也是頻頻點頭。


    陳沐終於是開口道:“既是如此,林大哥以為該如何解決這個分歧?”


    林宗萬仿佛等待了許久,終於得償所願一般,帶著壓抑的喜色,朝陳沐道。


    “很簡單,想要咱們接受你,就要拿出本事來,若真有這個本事,我們自會服你,敬你如二爺,也不在話下!”


    陳沐也不遑多讓:“林大哥以為需要什麽樣的本事?”


    林宗萬冷哼了一聲:“好說,外事打得過紅棍,內事算得過掌堂,方方麵麵兼顧,裏裏外外自是服氣。”


    說一千道一萬,終究是來到了這一層,他就是要跟陳沐打一架!


    陳沐卻是笑了。


    他之前一直在打嘴仗,就是生怕林宗萬下不來台,會將這個人推向殷梨章那邊,但此時卻不同,繞了這麽大的圈子,為的就是林宗萬開這個口!


    “這事不好說,內事方麵,四叔已經對我安心,隻是要與你打,難免傷了和氣,無論勝負,終究是不太好看。”


    林宗萬嗬嗬一笑道:“你輸了自是覺得不好看,因為你心胸狹窄,真正的高手,又豈會在意一時的勝負,誰能活得更長久,才是真正的勝負。”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請林大哥賜教!”陳沐也不再囉嗦,擺出架勢來,做了個請的姿勢。


    林宗萬自己說不在乎輸贏,若是輸了,他也就沒臉投靠殷梨章了,這也算是自己給自己台階下。


    當然了,所有的這一切,陳沐繞了這麽大的彎子,最終想要的,也是這個結果,不過有個前提,就是陳沐必須贏,否則這一切看起來就顯得非常可笑了。


    很顯然,陳沐堅信自己會贏!


    林宗萬可不是在練功房裏修煉出來的武藝,本事都是一拳一腳打出來的,見得陳沐這小身板,他留了三分力,朝陳沐道。


    “來者是客,你又是小輩,還是你攻我守吧。”


    陳沐也不客氣,右手拇指扣住其餘三指,食指微屈,往前一伸,便開口道:“那就得罪了!”


    兩人終於是要交手,眾人也是滿臉的期待,至於勝負,眾人也都不抱太多懸念,因為林宗萬可是龍記的雙花紅棍!


    然而就在此時,外頭卻傳來一個聲音:“且慢!”


    陳沐收了勢,吸進去的一口氣緩緩吐出來,氣息綿長得讓林宗萬都雙眸微眯起來!


    轉身看時,陳沐見得外頭走進來一個年輕人,也是二十來歲,模樣周正,臉色黝黑,渾身腱子肉,隻是穿著短褂和七分褲,頭上紮著暗紅色的頭巾。


    若論外表,這年輕人比矮壯的林宗萬更符合紅棍的形象,不過他開口卻說道。


    “師父,若你與他動手,即便贏了,他也會狡辯,汙您老人家以大欺小,不如讓徒弟出手教訓教訓他!”


    眾人聞言,也是頻頻點頭,認可了這個道理。


    “是啊,阿水與他年紀相仿,本事也不小,眼下已經是花冠,跟他打也是綽綽有餘了!”


    陳沐還是能夠看出高低來的,坦誠地說,這年輕人絕不是陳沐的對手,但花冠二字,到底是讓陳沐另眼相看了。


    因為花冠是幫中的特殊職務,專門負責清查幫中的奸細,不是聰明人,是做不來這個差事的。


    別的不說,單說昨夜裏天後宮事件之後,門外頭抓住的那些人,便多虧了花冠以及手下這些兄弟們。


    陳沐也是搖頭苦笑,雖然看得出這花冠阿水的實力,但自己總不能說出口。


    他將眸光投向了林宗萬,後者卻沒有反應,也不知他對自家徒弟太過自信,還是有著別的考量。


    陳沐得不到迴應,隻好將眸光投向了楊大春。


    楊大春也是心領神會,大咧咧走出來,朝阿水道:“想跟二少過手,你還不配,打贏了我再說吧。”


    阿水畢竟年輕氣盛,見得楊大春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也是笑了起來。


    “敢問兄台什麽出身?”


    楊大春皮笑肉不笑:“英雄不問出處,何必多此一嘴,我就是個綢緞莊老板,跟著陳二少混吃混喝罷了。”


    阿水沒有半點猶豫,隻是冷哼道:“打一個也是打,兩個也是打,就先打趴你再講!”


    話音剛落,他便往楊大春這廂衝了過來!


    雖然林宗萬是野路子出身,但他的徒弟阿水一亮相卻是練藥手,這可是南拳之中不太多見的拳種。


    可見林宗萬花了偌大財力來培養這個徒弟,自是寄予厚望,難怪這麽年輕就當上了花冠。


    楊大春卻是渾然不懼,眼看著阿水一拳當麵,他卻不徐不疾,抬腳便是一記撩陰腿!


    他的上半身幾乎鐵打一般不動,這記腿踢就好像那條腿自發的動作一般!


    阿水雙腿一彈,高高躍起,雙腿一分,雙臂交疊著壓下了這一腿,尚未落地,便雙龍出海,中途變招,雙掌拍向楊大春的耳朵!


    楊大春收腳,並指如劍,食中二指如劍刃一般,直取阿水的左眼,根本就沒有防守!


    阿水的雙掌若是打結實,楊大春的雙耳必是被打破,怕是往後都聾了。


    可楊大春並不在意,就好像打定了主意,用一對耳朵,換阿水一隻眼睛那般!


    這是切磋比試,可不是搏命,阿水又豈會做出玉石俱焚的選擇,當即退了半步,拳頭砸向楊大春的手指!


    楊大春也不理會,左掌橫向拍出,虎虎生風,卻是拍向了阿水的右耳!


    這次又是拿兩根手指,來換阿水的一隻耳朵!


    阿水也是為之氣急,無奈化拳為掌,扣住楊大春的手腕,矮身躲避他的掌擊,將楊大春往自己這邊拖扯。


    楊大春便如慵懶的癆病鬼,任由阿水拖了過來,如同牽線木偶一般,更是風中柳絮,似乎留著借力的後招!


    阿水猛力一拖,肩頭便往前一頂,隻消撞擊結實,撒手之後,楊大春便要像沙包一般被撞飛出去了!


    楊大春也不動手,頭部後仰出極大的角度,也著實嚇人,竟是一個頭錘叩了過來!


    若阿水繼續下去,固然能將楊大春撞飛出去,可他這個頭錘砸下來,阿水的額頭必然要開花了!


    阿水也是氣急了,隻能提前撒手,朝楊大春怒罵道:“你個無賴!這隻是切磋,誰跟你搏命,你這麽打,還有什麽意思!”


    楊大春如停靠在鬆樹頂上的野鶴一般,飄逸地迴到原地,仿佛從未動過半步一般。


    他眸光如劍,微眯著,盯著阿水,陰森森地說道:“難道你以為陳二少今日過來,是為了跟你們切磋武藝麽,後生仔,這不是玩耍,這是人生啊!”


    阿水心頭陡然一緊,在這一刻,他生出一種感覺來,即便他踏進這個房間,也不屬於這個房間,他的層次,隻能留在門外。


    他也終於明白,為何自己三番兩次相求,師父仍舊堅持讓他留在外麵,甚至不留情麵地斥責他,原來自己遠遠未夠格,指的並不是武力和頭腦,而是覺悟,是視野,是境界!


    “阿水,出去吧。”


    林宗萬也是輕聲歎息,徒弟阿水卻是默默低下頭,悶悶地退了出去。


    林宗萬朝楊大春抱了抱拳:“尚未請教?”


    楊大春也不迴禮,隻是淡淡迴答道:“隻是一個籍籍無名的綢緞莊老板罷了,你又何必多問,你這徒弟都已經當花冠了,還這麽天真,要怪也隻怪你不肯放手讓他自己吃虧。”


    林宗萬若有所思,朝楊大春說道:“謝了。”


    陳沐也沒想到,楊大春竟能說出如此深沉而有哲理的話來,仿佛變了個人一般。


    看來為了龍記的生意,這位綢緞莊老板是真的上心了!


    不過,此時的林宗萬似乎也被徹底挑起了鬥誌,朝陳沐道:“那麽,咱們還是繼續?”


    陳沐暗自吸了一口氣:“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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