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尾鬆是極其招風的一種植物,即便風再小,吹拂著針葉,都能發出尖銳的嘶叫聲,讓人誤以為風很大。


    馬尾鬆的針葉呈現墨綠色,顏色比較深沉,給人一種陰涼甚至陰森的感覺,所以在海邊地區,馬尾鬆時常與鬼怪和陰氣之類的詞匯聯係在一起。


    貝特朗等人並非沒有見過馬尾鬆,但在這陵園山坡上,四處馬尾鬆發出詭異的嘶聲,他們由不得小心了幾分。


    陳沐已經打開了手腳的鐐銬,雖然身上的傷口仍舊沒有痊愈,但行動能力已經恢複了不少,畢竟在牢房裏整日整夜修煉,又不缺好吃好喝,譚東華又讓人給他換藥,傷勢也就好得快了。


    此時陳沐趁著這個空檔,連囚車上的大鎖,也都解開了。


    他在等待最後的時機!


    這種氛圍很是壓抑,貝特朗不斷催促著,隊伍也是越走越快,然而山道並不好走,尤其是囚車,很是累贅,他們不得不合力或推或拉,那匹馬打著響鼻,才艱難地往前走。


    羊腸小道將長長的隊伍截成了幾段,前麵的倒是拚命往前趕,可後麵的卻漸漸有些跟不上,隊伍便脫了節。


    而正當此時,密林之中突然傳出一股稍顯熟悉的氣味,很快,這種嗆人的氣味便清晰起來!


    有人從林間不斷地投擲,一塊又一塊燃著的牛糞幹被投擲了出來。


    不過這種幹牛糞卻又不同於田野上那些,這些牛糞幹散發出極其嗆人的氣味,這種氣味簡直辣眼睛,讓人鼻涕眼淚直流,竟是無法睜眼視物!


    陳沐用衣袖捂住了口鼻,啪嗒一聲便扯落了囚車的大鎖!


    他知道,這牛糞幹是特製的,隻要將田野上常見的朝天椒搗爛,混入幹牛糞之中,燃燒起來,便是這等效果了!


    這朝天椒如米粒大小,鮮紅喜人,可卻是極辣人的東西,燃燒起來就更是了不得!


    陳沐托起囚車的門,便往旁邊跳下了車!


    此時,煙霧之中傳來了貝特朗的高聲叫喊,隊伍騷亂起來,煙霧之中響起了廝殺聲和哀嚎聲,槍聲大作,槍口升騰的硝煙,與牛糞幹的煙霧混在一起,仿佛殺生地獄籠罩到了人間一般!


    陳沐手裏沒武器,身上無甲衣,更沒練成刀槍不入的金剛之軀,兄弟們有心來救他,他能逃脫,便是對兄弟們最好的報答,他可不會含糊拖拉一星半點!


    也虧得自己時常來拜祭祖墳,對周圍的地形實在太過熟悉,陳沐跳下囚車之後,便往道旁的密林子裏頭鑽!


    身後不斷傳來槍聲和叫喊聲,似乎有人追了上來,子彈嘶嘶從身邊飛過,馬尾鬆的枝葉被打爛,仿佛無數黑白無常從自己身邊掠過,隨時會奪走自己的性命一般!


    陳沐見識過大黃貓之類的兇猛野獸,也見識過與伊莎貝拉搏鬥的山貓,但他從未想過,自己的速度會如此的迅捷!


    密林都是鬆柏,枝椏參差,灌木叢生,又有荊棘藤蔓,可他將這些日子在獄中修煉所得的氣力,全都抽取出來,手腳仿佛有著用之不竭的力氣一般。


    也不知是身後的子彈和追兵,亦或是心中強烈的求生欲望在催動,他的眼力變得極其敏銳,仿佛總能在走投無路之中,看到能夠鑽過去的空隙!


    這一路狂奔,他身上也被刮了不少口子,衣衫都已經被撕成條狀,但槍聲漸漸小了,腳步聲也漸漸隻剩下他自己。


    陳沐仍舊沒有放緩腳步,直到他的唿吸急促起來,他知道氣力快要用盡了,才迴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便是足夠了。


    陳沐鬆了一口氣,因為已經沒有人追上來,他徹底脫離了洋人隊伍的追捕!


    不過前頭也變得開闊,眼前是一片山林地,栽種的是木薯之類的作物,如今已經收獲結束,田地空曠,若不能及時穿越過去,很容易會被發現蹤跡。


    木薯雖然已經拔掉,但地上留下一個又一個坑洞,並不平坦,陳沐深一腳淺一腳,雖然有些狼狽,但到底是帶著逃脫生天的輕快。


    然而他很快就停了下來,因為前頭再走不過去了!


    一直在隊伍尾巴上殿後的廣州將軍慶長,也不知馬匹受驚,還是別的原因,他竟然掉隊了!


    好死不死的是,他竟然騎著那匹栗色馬,就擋在了陳沐的前頭!


    慶長的個子並不高,人也不健壯,活像一個大煙鬼,但他此時拖著長長的火槍,槍口朝地,便如同馬上拖刀的無雙戰將一般!


    他的戎裝戴著頭盔,鮮紅的盔纓簇擁著一支高翎,顯得那般的英武不凡。


    陳沐停了下來,他也停了下來。


    陳沐看見了他,他自然也看見了陳沐。


    相隔足有三十步,陳沐若冒險一些,押一把賭注,或許還能跑開,前提是自己篤定慶長是個沒上過戰場的,出槍的速度不會太快。


    但慶長身為廣州將軍,並非武官出身,平日裏沒少打獵,開槍的技術應該是不錯的。


    就這麽隔著三十幾步,陳沐與慶長隔空相望,似乎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驚愕。


    陳沐的驚愕在情理之中,慶長的驚愕也可以理解。


    然而接下來的這一幕,陳沐就有些不理解了。


    慶長突然朝陳沐點了點頭,竟然拍馬離開了!


    他竟然放過了陳沐!


    這種不理解也僅僅隻是一瞬間,陳沐並沒有遲疑太久,因為他知道,這樣的機會萬中無一,絕不能錯過!


    陳沐快速跑過了木薯地,便跑進了一旁的村落,卻發現村落裏安安靜靜,女人孩童都躲在屋裏。


    陳沐不敢停留,迴頭望了一眼,發現男人們正是那些在田野裏捉田鼠的人。


    此時他們遠離自己的村落,手裏拿著武器,紛紛往山坡上去了!


    縮在屋裏的孩童們,眼中充滿了懵懂和驚恐,女人們卻帶著擔憂和憤怒。


    陳沐沒有多停留,因為他知道,躲在村子裏頭便是死路一條,他隻能繼續往前逃!


    他的目的地也很明確,往海邊逃,隻要到了海邊,疍家人的船,一定會送他出海,暫時避一避風頭,這才是最佳的選擇。


    可他沒有想到,貝特朗竟然會這麽快追了上來!


    他並沒有在密林裏追蹤陳沐,而是領著騎兵衝破了山下的人群,搜索四周可能逃離的路口!


    因為房屋的遮擋,陳沐並沒有能夠及時發現追兵的臨近,待得發現之時,已經晚了!


    “停下吧陳!”


    貝特朗怦一聲便開了槍,子彈打在陳沐左側的房牆上,炸起一團土來,碎屑濺射在臉上,生疼。


    陳沐隻能停了下來,高舉雙手,緩緩轉過身來。


    貝特朗很是狼狽,座下的馬,屁股已經在流血,身後隻有四個火槍手,其中一個不見了一隻耳朵,另一個捂住手臂,卻止不住流淌的鮮血。


    陳沐沒有求情,因為他知道,與慶長相比,貝特朗與他的交情更加深厚,但貝特朗絕不可能像慶長那般放走陳沐,因為貝特朗到底是洋人!


    “隊長,抱歉了……”


    陳沐剛一開口,便往旁邊的房間裏頭撞,土牆很堅固,但土牆上的木窗卻很幹脆!


    “哢嗒”


    陳沐破窗而入,這房間卻是個廚房,陳沐落在灶頭上的大鍋裏,也虧得沒有煮飯。


    陳沐的眉角磕在灶頭的鐵鍋邊上,頓時血流如注,身上磕碰也不知多少處,但陳沐已經沒時間顧及這些!


    他快速環視了一圈,裏頭連菜刀都沒有!


    朝廷曾經規定,五戶人家共用一把菜刀,沒把菜刀都必須在官府登記造冊,雖說如今早已放寬,不再如此受約束,但菜刀仍舊不是隨處可見的東西。


    外頭響起腳步聲,貝特朗帶著人又追了上來。


    陳沐抓住鐵鍋的耳朵,將鐵鍋堵在了窗上,猛踹一腳,便聽得子彈打在鐵鍋上,叮當作響,其中一顆子彈打穿了鍋底,擦著陳沐的臉頰飛了過去!


    陳沐可不敢再停留,衝出廚房的門,到得庭院之中,卻發現一個藍衣裙的農婦,手裏捏著一幹扒柴火的爪籬,正瑟瑟發抖!


    “阿嫂,快走!”


    陳沐唿喊了一聲,那農婦卻舉起了爪籬,朝陳沐掃了過來!


    “挨千刀的賊,快出去!快出去!”


    陳沐也是叫苦不迭,村裏的男人們也不知道是受了誰的召喚,主動上山去救他陳沐。


    不過這等行動,必然是機密,不可能與自家老婆說起,這婦人以為陳沐是賊,也就情有可原了。


    “阿嫂,快躲起來!”陳沐沒時間辯解,他一邊往外走,一邊讓這婦人躲起來。


    然而婦人擁有著中華民族底層婦女所具備的堅韌品質,為了保護家園,必要的時候,女人婆同樣能夠拿起武器來!


    她拚命打著陳沐,然而就在此時,鐵鍋當啷一聲落地,貝特朗帶著人,從窗戶外頭鑽了進來!


    “砰!”


    一聲槍響,婦人倒地!


    “停下!”貝特朗的聲音再度傳來,感覺要震破陳沐的耳膜一般,陳沐終於是停了下來,他知道,自己跑不了了。


    雖然拚了老命,又得慶長放過,但陳沐終究是停了下來,難道今次便再也走不脫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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