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終究沒有成人之美,外頭的陰雨仍舊在繼續,但街道上已經開始敲鑼打鼓,人們紛紛走上街頭,便是冒雨,也要觀看這場盛事。


    陳沐總算是恢複了些元氣,站起來走動了一段,又嚐試著輕輕跳躍了幾下,雖然仍舊不敢放開手腳,但若是放手一搏,該是沒太大問題。


    若說家常菜色,陳家的廚子自是遊刃有餘,但要說到大鍋燉肉,尤其是稀奇古怪的肉食,到底是書冬在行。


    飽餐了一頓之後,眾人也準備前往十字街,陳沐卻讓他們稍等了片刻,自己走進了呂勝無的房中。


    大家也知道,呂勝無為陳沐提供了很多幫助,如今算是正式拜師了,陳沐臨行前,去看看呂勝無,也是說不出的心酸。


    陳沐走進房間來,呂勝無仍舊昏迷不醒,也不知是天氣的緣故,亦或是呂勝無本身的變化,他的手腳冰涼得如同死人一般,就仿佛在水裏泡了好幾天,若不是鼻息尚存,陳沐真怕這老道士已經死去多時了。


    “師父,能不能報仇,就看今日了……”陳沐握了握呂勝無那冰冷的手,或許也隻有他昏迷的時候,陳沐才有勇氣做出這麽親昵的舉動吧。


    呂勝無雖然表麵高冷,又處處展現陰險毒辣的作風,但心中是實實在在關心陳沐的。


    呂勝無自是沒有迴應,陳沐又說道:“也怪徒弟沒出息,即便師父你躺在這裏,徒弟仍舊免不了尋求你的幫助……”


    如此說著,陳沐便鬆開了呂勝無的手,在他胸前的懷袋裏摸出了一個小盒子。


    那是呂勝無先前給陳沐服用的外丹,陳沐記得還剩下幾顆,打開盒子一看,裏頭果真還有四顆。


    雖說傷口已經縫合,陳沐又是吃肉,又是練功,但到底太過匆忙,想要上台,尤其是麵對碎骨者和蒙莫龍西這樣的人物,陳沐終究是沒有底氣的。


    思來想去,唯一的辦法,也隻能是借助外丹了!


    呂勝無曾與陳沐說過,這外丹能夠刺激潛能,但毒副作用也非常的大。


    可陳沐打完這一場,就要麵對海閻羅的追討,能不能活到明日,還是個未知之數,又哪裏會在乎什麽毒副作用。


    隻要今日能夠殺掉這兩個人,便是陳沐死了,也是在所不惜的!


    陳沐哢嗒一聲合起小盒子,便想起身,呂勝無卻突然伸出手來,抓住了陳沐的手腕!


    他的雙眸仍舊緊閉著,隻是眉頭緊皺,嘴唇在顫抖,卻如何都說不出話來。


    陳沐不知道他是聽得見話語,亦或者隻是本能的動作,陳沐叫喚了幾聲,甚至輕輕搖了幾下,呂勝無都未能醒來。


    “師父,讓我走吧,我會再迴來看你的,一定做到!”


    陳沐一邊輕輕扯開呂勝無的手,一邊如此勸慰著,呂勝無的手終於是鬆開,又慢慢地垂落,適才因為激動而變得急促的唿吸聲,又漸漸平息下來,變得更加的微弱。


    陳沐沒有再拖延,將盒子藏好,便走了出去。


    楊大春帶著幾個洋夫人在門口等著,見得陳沐,便抽了抽鼻子,朝陳沐問道:“二少似乎不太妙啊,沒問題麽?”


    陳沐知道這楊大春有些古怪手段,也不隱瞞:“昨夜差點讓人刺殺了,不過沒什麽大礙。”


    楊大春也是變了臉色,不過並沒有深問。


    陳沐朝幾個洋夫人點頭打招唿,而後便領著這群人,往十字街的擂台去了。


    擂台周遭全都搭建了雨棚,民居和商鋪的二樓全都敞開著,早已被洋人觀眾給站滿了。


    前頭主席台上,領事館的人正在進行最後的準備,特裏奧和伊莎貝拉,以及弗朗索瓦等人,聚在雨棚之下,熱切地交談,時不時傳來歡聲笑語。


    在他們看來,今日不過是他們單方麵的壓倒性勝利,是讓決鬥之神的兇名,傳揚天下的日子罷了。


    陳沐等人撐著雨傘,在陰雨之中走來,腳下的青石板很是濕滑,但每個人都大步向前,沒有一絲的畏懼。


    他們本來心中還打鼓,可陳沐帶傷上陣,給了他們莫大的激勵和鼓舞!


    陳沐一身灰色道袍,挽著丸子一般的道髻,頗有些閑庭信步的姿態。


    雖說新會的百姓,以及提早從各地趕來看熱鬧的草莽中人,都隻能站在外圍的雨棚下麵,甚至有些人連雨棚都沒得站,隻能戴著鬥笠,自個兒找地方,但他們卻熱情不減。


    陳沐等人的到來,也讓人群頓時熱鬧起來,因為他們竟然帶來了一頭獅子!


    這可是真正的獅子啊!


    雖然這獅子皮毛很髒,毛發被雨水淋濕,如同落水狗一般,但正是因為蓬鬆的毛發都緊貼起來,更顯得身體線條的健美,仿佛這大黃貓隨時會撲殺開來!


    不過眾人見得牽著獅子的豬肉佬,頓時有些皺眉了。


    這就是陳沐的班底,陳沐雖然牽頭,但本身就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郎,雖然氣度不凡,但到底是稚嫩了些。


    孫幼麟和蘆屋晴子都是見不得光的人,到了人多的場合,隻是壓低了雨傘,遮擋了臉麵。


    而杜星武雖說是留洋學生,但沒有半點學生的氣質,更像當年那個在深山裏修煉的隱世少年。


    至於書冬和楊大春,也就不遑多言,一個邋遢的傻大個豬肉佬,一個縱欲過度的綢緞莊老板,新會縣城裏的人都是認得的。


    也就是說,陳沐這邊全靠一頭獅子在撐場麵,而獅子又不能上場幹架,帶來壯聲勢擺威風罷了,又有何用?


    見得這樣奇葩的隊伍,也由不得人不去擔憂和搖頭。


    今次是洋人發出的挑戰,偌大個嶺南,竟找不出幾個能打的,憑著陳沐這個毛頭小子,帶著幾個雜魚鳥蛋,不是成心來丟人現眼麽?


    人群之中彌散著一股悲觀,很多人搖頭歎氣,更有甚至,已經不堪直視,也不忍再看,失望地離開了。


    在他們看來,今日的結果已經沒有太大懸念了。


    陳沐沒有在意這些,因為杜星武等人確實來打擂,但他陳沐不是,他是來報仇雪恨,是來殺人的!


    人群讓開一條道來,陳沐等人走到雨棚下,收了雨傘,露出蒼白的麵容來,觀眾們就更是失望了。


    貝特朗和徐官熙一並迎了上來,貝特朗朝陳沐介紹道:“陳,今次的比賽,雖說是領事館主辦,但必須由德高望重的耆老來監督,徐老先生就是今次的監督人。”


    陳沐看了看徐官熙,後者麵色如常,仿佛不認識陳沐一般。


    陳沐也故作不識,隻是朝徐官熙抱了抱拳,徐官熙也冷淡,朝陳沐道。


    “朝廷是禁止私鬥的,但今次隻是競賽,所以官府方麵並未阻攔,既然是競賽,就要遵從競賽精神,點到即止,希望你們雙方都能夠清楚這一條。”


    若是真正的打擂,自是要簽生死狀,但若隻是競賽,可就不能簽生死狀,否則就變味了。


    這也給陳沐留下了不小的隱患,若不簽生死狀,陳沐若殺了人,隻怕是要吃官司,所以陳沐還有些事情必須要做。


    “徐先生就不必再多言了。”


    在貝特朗的印象之中,陳沐素來是個謙謙有禮的紳士,今日對徐官熙這個德高望重的老人,陳沐卻沒有應有的熱情和禮貌,貝特朗也感到非常的迷惑。


    不過陳沐並沒有逗留,朝貝特朗道:“我能不能見一見弗朗索瓦?”


    貝特朗也有些驚詫:“你要見大弗朗索瓦,還是小弗朗索瓦?”


    陳沐也不羅嗦:“哪個說話算數,就帶我去見哪個吧。”


    貝特朗遲疑了片刻,終究是朝徐官熙道:“徐先生且稍等片刻,若是可以,請幫陳先生的選手們登記一下,我與陳失陪一會兒。”


    徐官熙皺了皺眉頭,但到底隻是點了點頭,欠身讓開了,讓杜星武等人都登記在冊,領了個牌子。


    陳沐跟著貝特朗,來到了主席台邊上,雖說主席台已經布置妥當,但洋人貴族都在閑談,估摸著也有人已經開始下注了。


    見得陳沐過來,伊莎貝拉的眸光第一時間投遞了過來,與陳沐的眸光遙遙相對,也是說不出的複雜。


    蒙莫龍西已經全身披甲,這個決鬥之神仿佛找迴了青春的死神,眼中充滿了狂熱,甚至帶著病態的瘋狂。


    特裏奧轉過身來,朝陳沐微笑著打招唿:“陳,好久不見了。”


    陳沐微微點頭:“好久不見,領事閣下。”


    弗朗索瓦卻很是惱火,因為他早已看到,自己馬戲團失蹤的獅子,正被陳沐手底下的豬肉佬,如小貓一般拖著呢!


    “該死的,要戰鬥,就戰鬥,你還有什麽要說!”


    陳沐沒有理會他,而是走到了蒙莫龍西的前頭來,朝他低聲道:“中國有句俗話,叫做血債血償,今日,你等著還債吧。”


    蒙莫龍西微微一愕,而後哈哈大笑起來:“好,我欣賞你,為了表示尊重,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陳沐提高了聲音,朝蒙莫龍西道:“你們洋人決鬥,有一條規矩,若有傷亡,不得事後追究牽連,我希望你能遵守。”


    特裏奧聞言,頓時皺起眉頭來,但蒙莫龍西卻自信滿滿,大聲迴應道:“你放心,我是決鬥之神,規矩一定會清白,再說了,死的是你,我還能怎麽追究。”


    陳沐沒有理會他大放厥詞,隻是轉向了碎骨者。


    碎骨者與陳沐有過交易,自是熟悉,此時也點了點頭,陳沐這才放心,朝特裏奧說道。


    “領事閣下與在場諸位便是見證人,無論生死,事後無咎!”


    雖說是口頭約定,但有了這“生死狀”,陳沐起碼沒有後顧之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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