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恨,手裏有刀,對麵又是毫無人性,從未將清國人當成人來看待的番鬼佬,身後是為他保駕護航的老道呂勝無,此時的陳沐,又哪裏還有半點顧忌!


    蒙莫龍西倒是想上前來製止,但他已經被呂勝無打怕了,若是在海邊水寨,敗給呂勝無倒也無人見到,可此時在領事館之中,若當眾被打敗,他就會從“決鬥之神”的神壇跌落下來。


    他手底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海盜,他也從不在乎人種,裏頭既有純正的凱爾特人和高盧人,也有手持彎刀的英屬印度人,甚至還有黑不溜秋的黑奴,和被他蔑視如猴子一般的東南亞人。


    他從海上一路走來,招攬的全都是歹毒的殺手,所過之處,留下的都是他們的罪惡。


    蒙莫龍西不在乎這些人的生死,陳沐就更加不在乎!


    一名手持彎刀,纏著頭巾,留著大胡子的海盜,就這麽衝了過來,陳沐抬手就將手中長刀投擲了出去!


    那人也是警覺,當即要躲避,陳沐卻已經追著刀,閃到了此人的身前,那人剛剛躲避,陳沐已經扣住他的手腕,隻是一擰,便將他的彎刀給奪了過來!


    彎刀在手,陳沐如風一般旋轉,繞到此人後背,彎刀如同護著陳沐的光環,嗤啦一聲,便從後方,將此人的膝關節韌帶給割斷了!


    後頭有一名黑瘦如猴的南亞人悄摸摸就從袖管裏伸出一根細長的吹管來,往裏頭填了一支毒箭,箭頭呈現暗綠色,該是植物萃取的劇毒。


    正要給陳沐吹飛暗箭,呂勝無卻是腳尖一挑,將地麵上的一柄刀給撩了起來,抬腳一踢,刀刃打著轉,便飛向了那南亞人,後者驚慌失措,倒抽涼氣,毒箭沒能吹出來,反倒是吸入到喉裏,躺倒在地,不斷抽搐,眨眼間口吐白沫,一張臉就變成了豬肝色。


    “住手!”伊莎貝拉不知何時已經走了出來,峨眉微蹙,就這麽盯著陳沐。


    陳沐隻是看了一眼,便舉起了手中彎刀,繼續朝前麵走去,但有阻擋者,他都不會有半點留情!


    隻是走到了一半,他終究沒能接近蒙莫龍西,因為伊莎貝拉已經召集人手,貝特朗的火槍隊已經集結完畢,將蒙莫龍西保護了起來。


    “再往前走,可就沒那麽好運了。”伊莎貝拉也變得冷漠起來。


    陳沐停了下來,用彎刀指著蒙莫龍西,朝伊莎貝拉道:“他屠掠平民,罪大惡極,你真要保護他麽!”


    伊莎貝拉皺著眉頭,朝陳沐道:“我們有自己的法庭,他到底有沒有罪,該接受何種懲罰,必須經過法庭的審判。”


    “你擅闖租界,殺傷法外之人,同樣是犯罪!”


    陳沐微眯雙眸:“他是在清國領土,殺害清國百姓,即便是洋人,也該由清國官府來審判!”


    伊莎貝拉嗬嗬一笑道:“你是清國官員麽?你又有什麽權力來抓他?”


    “你隻是平民身份,你可以去官府舉告他,但你擅闖租界,我有權馬上拘捕甚至格殺你!”


    “鑒於你曾經是我的扈從,這一次我就放你出去,如果我是你,還是趁著官府沒關門,趕緊去報官,讓官府與我們交涉吧。”


    伊莎貝拉如此說著,陳沐也知道,與她爭辯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而且伊莎貝拉所言也並非沒有道理。


    隻是官府對洋人的態度想來很柔和,今番又怎可能進入租界來抓人?


    陳沐還在遲疑之時,呂勝無似乎感受到了危險,朝陳沐低聲道:“一刻鍾到了,先迴去。”


    陳沐聽得如此,也隻好將彎刀丟在地上,一步步往後退。


    這才退了三五步,便見得蒙莫龍西從貝特朗的手中,奪過了一支火槍,瞄準了陳沐!


    陳沐停了下來,看著伊莎貝拉,伊莎貝拉意味深長地看著陳沐,最終還是壓住了蒙莫龍西的槍口。


    從領事館出來,陳沐仿佛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一般,怎麽走迴到鹹水寨,也沒有太多的感受。


    到了鹹水寨左近,人也多了起來,陸上不少人,都湧到了岸邊,幫助疍家人救火救人。


    這等悲慘的畫麵,再次勾起了陳沐的傷痛,他抬起頭來,有些茫然地搜索著紅姑的位置。


    然而幾個被害者已經放在了門板上,蓋上了白布,傷員則在一旁哭喊哀嚎著。


    陳沐一步步走了過去,心裏實在不知該如何去麵對,隻是默默地摸著口袋裏那根簪子。


    正當此時,一個身影從旁邊竄了出來,用力地推了陳沐一把!


    陳沐也是心不在焉,加上適才又用力過度,竟是被推倒在地,抬頭看時,卻見得林聞一臉的義憤!


    “你這個懦夫!竟然臨陣脫逃,如今還有臉敢迴來!”


    幾個跟隨林聞過來的學生們,也都圍了起來,不分青紅皂白,便大聲指責陳沐。


    楊玉寧也跟在林聞身後,她對陳沐已經有所改觀,並沒有像其他人那麽衝動,而是看著陳沐身上的血跡,小聲地朝林聞道。


    “學長,他身上有血,會不會是受傷了……”


    也不知是她聲音太小,還是林聞刻意忽略,林聞根本就沒有理會,仍舊指著陳沐的鼻子在大罵。


    鹹水寨的人固然是知道陳沐做了甚麽,但他們都處於悲痛之中,又在救助同胞,哪裏有時間來管這些。


    那些陸上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跟著林聞來的,當即便將陳沐圍住了。


    人就是這樣,對付不了害人的兇手,就隻能譴責沒有救人的同伴。


    陳沐已經懶得理會,他連生氣的衝動都沒有,隻是朝林聞道:“都退開吧。”


    林聞見得陳沐在這樣的時刻,竟然還一臉的無所謂,更是義憤填膺,大罵道:“你還是不是人!”


    陳沐沒有理會,爬了起來,便往門板的方向走去,卻被林聞拉扯了下來。


    “你給我站住!你哪來的臉麵,敢見這些被害者!”


    陳沐也不明白,為何林聞這麽大的憤怒,甚至有些沒頭沒腦,但林聞的舉動,實在讓他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陳沐看著林聞的手,那隻手很白淨,扯著陳沐的領子,在某一刻,陳沐隻是覺得,很厭惡。


    他有氣無力地朝林聞道:“鬆手吧。”


    林聞最討厭的就是陳沐這種平淡的姿態,當即便怒了起來,抬手就要打陳沐。


    然而剛剛抬起左手,手腕卻被抓住了!


    “你在這裏瞎搞甚麽!”林晟滿臉怒氣,朝自家兒子罵道,一把就將林聞給推開了。


    “虧你還收這樣的人當契子,他根本就是個膽小鬼,臨陣脫逃的膽小鬼!”


    “閉嘴!”林晟頗具威嚴,一聲震喝,便將自家兒子給壓了下來。


    “番鬼佬殺人放火之時,你在哪裏!你可知道你的弟弟那時候又在哪裏!”


    “沒有搞清楚事情之前,胡亂指責你的弟弟,不分青紅皂白,一味苛責,又豈是為人之道!”


    林聞是留洋讀書的,本就是個叛逆的性子,對封建禮教又充滿了厭惡,當即反駁自家父親道:“那你倒是讓他說說,他都去了哪裏!”


    林晟是真的被自家兒子給氣到了,一巴掌被打了過去。


    “他去哪裏,要跟你解釋什麽!”


    林聞好心好意來救人,竟然被父親打了一個耳光,而且還是當眾打了一個耳光,就更是怒氣衝天!


    “你做的都是好事,你憑什麽打人!”


    父子倆在爭辯,陳沐卻沒有這樣的心情,他隻是低著頭,到底是走到了門板這邊來。


    他認得紅姑的腳,她是天足,雖然常年赤著腳,但因為待在船上,所以一雙腳白皙細嫩。


    隻是此時,這雙腳卻沾染了鮮血和汙跡,因為掙紮和戰鬥,其中幾個腳指甲都翻開了。


    一切都顯得那麽的猝不及防,一切也都那麽的不真實,以致於陳沐根本就沒來得及悲傷。


    這讓他想起了父兄的慘死,仿佛每個與他親近的人,都要遭受厄運一般。


    陳沐坐在一旁,幾次想伸手,將白布掀開,見一見紅姑最後一麵,然而勇氣到底還是消退了。


    正當此時,林聞就好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一般,朝陳沐叫起來:“你不要亂動!”


    如此說著,他便朝鹹水寨的疍家人,慷慨激昂地說道:“這些番鬼佬在咱們的地盤上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咱們決不能放過他們,咱們要嚴懲兇手!報仇雪恨!”


    疍家人是比較獨特的海上人家,他們甚至比客家人還要團結,聽得此言,疍家人紛紛圍了上來,眼中爆發出熾烈的眸光,熱血顯然已經被林聞給點燃了!


    林聞最是擅長鼓舞人心,當即做了熱血沸騰,慷慨激昂的演說,非但是疍家人,連陸上人也都被感染,一個個熱淚盈眶,這一刻仿佛讓他們丟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這種場麵,陳沐實在太過熟悉,早先林聞等人,帶頭到租界去遊街,也是這樣的節奏!


    “好,咱們就抬著這些兄弟姐妹的屍骸,到官府門前去討要公道,這些番鬼佬在咱們的地盤犯的罪,官府就該將官府抓捕歸案,若任由他們躲在租界裏,以後他們隨便出來作惡殺人,又躲進去,咱們與待宰的豬羊,又有何區別!”


    陳沐終於明白,為何林聞會來這裏了。


    雖然他也是善良的人,也是為了救人救急,但根本原因,是希望通過這樁慘案,聯合力量,向官府施壓,向租界施壓,是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來對抗這些人!


    陳沐很不舒服,且不論林聞的理想是否高遠,動機是否正義,這種連死人都要利用的風格,實在讓陳沐感到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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