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如今新*漸漸興起,女人們也不再像以往那般保守,但夜裏還出來走動,也實在不是什麽好主意。


    虧得宋家不是尋常人家,宋真姝身邊還跟著兩個馬夫,走夜路這種事也就不算什麽了。


    這夜裏也不好走,宋真姝與楊玉寧又不是封建女子,便讓陳沐上了馬車,也幸好馬車很寬敞,三個人也不顯得很擁擠。


    不過畢竟空間有限,充斥著女兒香,陳沐雖然不敢如何交談,但旅途也是一種享受。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不多時便來到了租界入口。


    許是發生了暴亂,租界的守衛更加的森嚴,貝特朗親自帶著巡捕房的人,正在租界街的入口處守備。


    馬車很快就被喝止,陳沐下了馬車,與貝特朗打招唿,後者並沒有往常的熱絡,而是皺著眉頭,朝陳沐勸道:“陳,時局動蕩,還是少走動的好……”


    如此說著,他便將眸光投向了馬車,陳沐也不在意,打開了虛掩的車門,給貝特朗介紹道。


    “這是兩位本地的名媛,同時也是聖瑪麗亞感恩醫院的助產士,伊莎貝拉小姐身體有些不舒服,讓我帶她們來看看……”


    “伊莎貝拉小姐的客人?”貝特朗是個頗具風度的人,盯著馬車裏的女人看,總是不好的,便也不搜查馬車,但對陳沐並沒有完全信任,而是朝身後的火槍手耳語了幾句。


    那火槍手點了點頭,便往領事莊園去了,估摸是向伊莎貝拉求證。


    “陳,非常時期,必須謹慎行事,請原諒我。”


    陳沐也大度地笑了笑道:“這是你的職責,應該的。”


    陳沐雖然雲淡風輕,宋真姝也泰然自若,但楊玉寧卻臉色蒼白,坐立不安,畢竟她是參與了暴亂的,若讓人認出來,隨時會抓她進去。


    其實陳沐心裏也沒底,畢竟這件事完全是他自作主張,與伊莎貝拉並無事先約定,很容易穿幫。


    不過還好,火槍手很快就小跑著出來,朝貝特朗點了點頭,後者便朝陳沐抱歉道:“對不起,你們可以進去了。”


    陳沐也是鬆了一口氣,馬車徑直駛入領事莊園,帶著宋真姝和楊玉寧,便來到了客廳。


    伊莎貝拉估摸著也是要睡了,裏頭穿著睡袍,外頭披了件夾克,披散著頭發,赤著腳,隨意地窩在沙發上,一身的懶散。


    “伊莎貝拉小姐,好久不見了。”


    陳沐尚未與伊莎貝拉說明情況,宋真姝已經走上前頭來,頗為熱絡地與伊莎貝拉打招唿。


    伊莎貝拉也是眼前一亮,帶著些許驚喜道:“我還以為陳這家夥要搞什麽鬼,原來是你啊!”


    如此說著,她便站了起來,親熱地抓著宋真姝的手,拉著宋真姝坐了下去。


    陳沐也沒想到這兩人竟然會有這等交情,心中更是不明白,既然有這麽好的交情,為何不自己進來,還要讓陳沐引領?


    陳沐還在詫異之時,卻聽得宋真姝和伊莎貝拉同時轉頭,幾乎異口同聲朝他說道。


    “你先出去吧。”


    “男人先出去吧。”


    兩人竟如此默契,也不顧無語的陳沐,相視著哈哈大笑起來。


    陳沐剛要轉身,又聽得宋真姝朝楊玉寧道:“你也出去等著吧。”


    楊玉寧看了看伊莎貝拉,後者也同樣在看著她,不過眼神卻很是警惕,楊玉寧心虛,便跟著陳沐走出了客廳。


    庭院之中的水法已經停了下來,不過泉水仍舊從天使雕像上落下,滴滴答答。


    陳沐與楊玉寧就這麽幹站著,麵對外頭的黑夜,多少有些尷尬。


    對於楊玉寧這樣的女子,陳沐的心中是又氣惱又有些佩服,總之說不上厭惡。


    “你這樣,家裏都不管你麽?”陳沐畢竟是男人,到底是要大方一些,不過這句話問出口,總覺得有些刺耳。


    楊玉寧卻沒有迴避,低著頭,咬了咬下唇,而後抬起頭來,朝陳沐迴答道。


    “這不是甚麽丟人的事,為何要說成這般不堪?”


    陳沐也是苦笑:“沒別的意思,就單純問問,你不願意說就算了……”


    楊玉寧看著陳沐,過得片刻,這才繼續開口道:“我楊家本是廣州十三行的商號,後來做了海上買賣,雖然家道中落,但還有些餘財,本要送我去英吉利讀書的,我不願意罷了。”


    “為何都想著遠渡重洋去讀書?洋人那套玩意兒真有這麽大的吸引力?”


    楊玉寧搖了搖頭,輕聲自語道:“夏蟲不可語冰,隻想著坐井觀天的人,又怎會理解外麵的世界有多大?”


    似乎想勸誡陳沐,她又指著天空上的滿天星鬥,朝陳沐道:“你可知道,這些螢火一般的星,其實比太陽還要大,發光發熱比太陽更甚?”


    陳沐並不吃驚,因為這些天文知識,他早就跟普魯士敦學過,不過他也明白楊玉寧的意思,若不是跟著普魯士敦學習,他也不會知道這些。


    但陳沐的用意並不在此,洋人的知識確實比較開闊,但陳沐要說的並不是這件事。


    “我說的是遊街這件事……”


    楊玉寧突然笑了:“參與遊街的,隻有三分之一是學生,其他人可都是一些有熱血有擔當的年輕人,他們有人與你一樣,讀的是千百年流傳下來的聖賢書,也有人目不識丁……”


    “知識可以學習,但很多東西是書本上學不來的,隻有走過見過,你才會找到讓你為之付出一切的東西……”


    陳沐微微一愕,心頭卻在對自己說,我陳沐何嚐沒有願意付出生命也要去完成的事情?


    許是聯想到自己未完成的事業,從本質上來說,他與楊玉寧一樣,何嚐不是固執的人?


    為了給父兄報仇,為了重建洪順堂,陳沐必須逼著自己快速成長起來,這段時間所有的經曆,早已讓他看透了許多事情。


    “祝願你們能成功吧。”


    楊玉寧也沒想到陳沐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有些“得寸進尺”地走過來,壓低聲音朝陳沐道。


    “如果你能加入,我們會更快成功的,聚沙成塔,積流成河,隻要大家都懷著同一顆心,這個事業就會越來越興旺!”


    陳沐自是知道這樣的道理,但他對造反暫時沒有想法,他還有太多事情沒有完成。


    “我還有別的事,自己的事情都尚未做好,還如何妄談其他?”


    楊玉寧仍舊沒有放棄:“自己的事情,再大也是小事,國家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遲早你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陳沐還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隻是暫時做不到罷了。


    雖說如此,但陳沐對楊玉寧也產生了改觀,起碼這女孩子並不是被理想洗了腦,她仍舊是清醒的,也正是因為她清醒,卻仍舊堅定不移地選擇這條道路,才更加讓人佩服。


    “你的誌向固然讓人佩服,但凡事既要仰望天空,也要腳踏實地,一味亂闖亂撞,隻能付出無謂的犧牲,這種犧牲並不能帶來什麽改變,隻能傷害更多的人罷了。”


    楊玉寧有些詫異地看著陳沐,似乎並不相信陳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過得片刻,她到底還是搖了搖頭,朝陳沐反駁道。


    “很多人都會笑話那個擋在車輪前的螳螂,但我有理由相信,這個成語流傳這麽多年,並不是要勸人放棄,而是要激勵更多的人,要有螳臂當車的勇氣!”


    這根本就是鑽牛角尖,陳沐也隻是苦笑,不再與她爭辯,楊玉寧卻朝陳沐笑道:“遲早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這一刻,楊玉寧就像個單純的孩子,她仍舊憧憬著,仍舊保持著十足的信心,仿佛自己經曆過的那些危險,都從未發生過一般,她雖然有些婆婆媽媽,但確實有著一顆大心髒。


    “你很天真,但……也很執著……這樣的人,遲早……”


    陳沐說到此處,楊玉寧皺起眉頭來,有些生氣地急著問道:“遲早怎樣?”


    陳沐笑著道:“遲早會成功的。”


    楊玉寧微微一愕,而後便笑了起來,從她的臉上,可以看得出來,她對陳沐的那些成見,早已拋卻到九霄雲外了。


    正要與陳沐說笑兩句,宋真姝已經從客廳裏走了出來,喜憂參半,沒法子確切看出她的心思。


    “如何?”


    麵對陳沐的問題,宋真姝也是搖了搖頭,朝陳沐道:“算是談妥了一半……”


    “一半?”


    “是。”


    宋真姝也沒有半點隱瞞,迴頭掃了一眼客廳,而後轉頭朝陳沐道。


    “伊莎貝拉是個好強的女子,不可能做賠本的買賣,更不可能得饒人處且饒人,她說想要救這些同誌,隻能靠我們自己。”


    “靠自己?這不等於沒說麽……”陳沐也是一陣無語,然而宋真姝卻搖了搖頭:“不一樣,她願意給我們提供一個機會。”


    “機會?什麽樣的機會?”


    “她會在縣城擺擂台,以這些同誌為賭注,隻要任何華人能打贏,打贏一個洋人力士,就放走一個同誌……”


    “打擂?這是唱大戲麽!”陳沐也有些難以置信,不過想一想,這種事也確實符合伊莎貝拉的風格。


    細想下來,對於特裏奧而言,遊街抗議這種事,在洋人眼中是最平常不過,這種“政治犯”對於他們沒有太大的價值,不過通過打擂,卻能夠快速提升洋人的威懾力,對他們卻是非常有利的。


    有鑒於此,伊莎貝拉的這個提議,特裏奧是一定不會反對的,但這些參與者,要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留洋學生,要麽就是滿懷心思的文人,想要通過打擂來贏迴這些同伴,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宋真姝似乎也看出了陳沐的疑惑,她滿臉嚴肅地補充道:“上台打擂的不限於我們的人,而是所有華人,包括嶺南地區成百上千家武館,隻要敢上台,他們就敢應戰!”


    “什麽?鬧這麽大了麽?”陳沐也是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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