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是如何都沒想到,特裏奧領事竟然就是發起偷襲,轟掉兄長半個腦袋的兇手!


    想起特裏奧在宴會上的隨和與大度,那謙謙君子的風度,就更是反襯出他的偽善與邪惡!


    不過對於特裏奧出現在弗朗索瓦的船上,陳沐也有著自己的猜測,隻怕他與弗朗索瓦早有密謀,否則也不會堅持與弗朗索瓦家族聯姻了!


    短短一天的功夫,顏如序接連指認出兩名兇手來,對於陳沐而言,內心的震撼是可想而知的。


    在領事醫院之時,陳沐之所以沒有立刻斬殺碎骨者,自是有各方麵的顧慮,而想要殺掉特裏奧來報仇,需要考量的就更多了。


    若果陳沐僅僅隻是為了報仇雪恨,殺了人之後,大不了隱姓埋名,從此見不得光地過一世。


    但他需要站出來,活在陽光底下,需要重建洪順堂,就不得不考慮周全,謀而後動。


    陳沐按住顏如序的肩頭,安撫勸慰道:“我們現在就在領事館裏頭,決不能輕舉妄動,更不能表露出悲憤。”


    顏如序的心中也是思緒萬千,若不是他指認出了特裏奧這個兇手,洪順堂的二少豈不是要做了仇敵的女婿?


    念及此處,他便抓住陳沐的手,激動地懇求道:“二少,你可不能忘了這血海深仇,咱們殺掉這個特裏奧,馬上就殺掉,好不好?”


    “若二少下不去手,就給我個機會,讓我幫大少和舵主報仇雪恨!”


    陳沐早料到顏如序會做出這等反應來,當即朝顏如序道:“我陳沐豈是豬狗不如之輩,父兄之仇,不共戴天,這些番鬼佬,是遲早要殺掉的,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需要為洪順堂的未來考慮,若咱們現在殺人報仇,天大地大,便再無你我容身之處,又談什麽重建洪順堂?”


    “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既然知道了仇人的真臉麵,他們就絕對逃不掉!”


    顏如序雖然仍有腹誹,但想了想,二少的口碑極好,他自不是忘記大仇的不肖之徒,或許二少比自己還想馬上殺掉仇人。


    如此想著,顏如序也抹了抹眼淚,站了起來,朝陳沐道:“二少,你告訴我該如何去做,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陳沐點了點頭道:“我給你個切口暗號,明早你便去尋得孫幼麟,具體要做什麽,他會告訴你的。”


    “孫幼麟?這種不入流的人物,二少怎麽會……”


    陳沐抬起手來,立刻製止道:“這個不入流的人,如今是洪順堂的兄弟了,你隻管去做,不該問的別問!”


    陳沐變得如此嚴肅,顏如序也就不再多言,隻是悶悶地去睡,估摸著心裏仍是不甘不服與不解的。


    陳沐也沒有多解釋,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他與孫幼麟之間有過預先的約定,但凡新加入的人員,一律要經過考驗,來辨別到底是忠是奸。


    這種事情,孫幼麟比陳沐要拿手,陳沐自是交給孫幼麟去做。


    但反過來也證明了一件事,陳沐到底是沒有信任顏如序的。


    陳沐確實無法信任顏如序,因為船上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為何唯獨他能夠躲到現在?


    他自稱是兄長的朋友,同時也是兄長的手下,但也隻是他的一麵之詞罷了。


    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洪順堂,陳沐都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人。


    可為何又要相信呂勝無和孫幼麟等人?


    因為他們不是洪順堂的人,身為江湖人,或許他們與洪順堂多多少少有些利益的牽扯,也就是說,這些人也同樣有私心。


    但他們與陳沐有著共患難同生死的經曆,而這就是陳沐目前檢驗忠奸的唯一標準!


    如果他為了達成目的而寧可付出生命,這樣的人,即便是內奸,陳沐也心服口服。


    雖然心裏打定了主意,但陳沐終究是徹夜難眠,這種生活在仇人的屋簷下,卻又不得報仇雪恨的感覺,實在太憋屈。


    翌日,陳沐起了個早,連早飯都沒吃,就出了門。


    顏如序仿佛恨不得馬上逃離這個地方,真真的不共戴天一般,天未亮便起身離開了。


    陳沐也不坐領事館的馬車,將西洋服裝都換了下來,連那件白袍子也沒再去穿,隻是尋常打扮,出了租界,便往天後宮這邊來了。


    呂勝無早早便在院子裏打坐修煉,這也是他的生活習慣了。


    天後宮仍舊破落靜謐,仿佛這段時間的變故從未發生過一般,到了這樣的雅靜之地,陳沐的心緒也平靜了下來,心靈仿佛受到了洗滌一般。


    “師父……我迴來了……”雖然呂勝無並不承認陳沐是他的弟子,但陳沐也一如既往地稱唿他為師父,倒不是臉皮厚,而是尊重事實。


    呂勝無並沒有開口,甚至沒有睜開眼睛,陳沐也隻能坐在他的旁邊,跟著他打坐了半個時辰。


    陳沐也終於找迴了久違的練功狀態,精氣神煥然一新,隔了這幾日,突然再修煉陰陽參同玄法,似乎又有了新的感悟。


    “師父,沒想到龔夫子才是通風報信的內奸,我……我想……”陳沐見得呂勝無從入定之中迴醒過來,當即想朝他詢問意見,便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了他。


    然而呂勝無卻擺手道:“不,此事切不可急於一時,需知放長線釣大魚,龔夫子這邊便由孫幼麟幾個盯著吧,你還是迴到洋人那邊去,免得引起懷疑。”


    陳沐自然知道,自己留在伊莎貝拉身邊,對大業是有著極大幫助的,可與敵人朝夕相處,他便是連睡覺都不安穩,生怕說了夢話,泄露了自己的底細,這樣的日子誰願意去混。


    不過連呂勝無都這麽說,陳沐也就隻能點頭了。


    “陰陽參同功可不能落下,我會定期考驗你的功力,若修煉不成,其他事情可都免談了。”


    聽得如此告誡,陳沐心中也有些悲涼,雖說呂勝無三番數次救他,但說到底也隻不過是將他當成修煉的爐鼎罷了。


    這也讓陳沐感到非常的失望,不過呂勝無拚死保護陳沐,這是不爭的事實,也確確實實是天大的恩情,陳沐也不會否認這一點。


    洪順堂的玄武法印仍舊貼身藏著,長短雙刀也不敢拿出來現眼,隻能繼續由呂勝無保管著。


    陳沐又與呂勝無商議了一番,這才又踏上了迴歸租界的路。


    然而這才到了半路,陳沐卻被人攔了下來!


    對方人多勢眾,而且顯然是有備而來,連火槍都帶在了身上!


    “唐代辦,如今我是伊莎貝拉小姐的騎士,你這麽失禮,可是半點麵子都不給啊。”


    麵對唐廷芳的人馬,陳沐也有些皺眉,他實在想不出一個理由來,唐廷芳這種見風使舵的人,為何會在這個時候,截他陳沐的道。


    這就是呂勝無和陳沐所說的那個好處,遇事可以拿洋人來當擋箭牌,而且是吃豬血屙黑屎,立馬就見功。


    可惜今次唐廷芳卻並不買賬,他朝陳沐冷笑著道。


    “你騙得了洋人,可騙不了我唐廷芳!”


    “我可不是那些一無所知的洋大人,我唐廷芳混跡江湖之時,你這細路仔還沒出生,想騙我,那是不消去做夢了!”


    陳沐聽聞此言,心中也是警覺起來,按住唐刀的刀柄,唐廷芳道:“滾開,別囉囉嗦嗦擋我去路!否則伊莎貝拉小姐饒不了你!”


    唐廷芳卻哈哈大笑起來:“堂堂洪順堂的二少主,竟要靠一個番鬼婆來撐腰,也真是笑掉大牙,本以為你是個有氣節的人,沒想到與我一個路數,甚至比我唐廷芳還要下作,哈哈哈!”


    二少主三個字一蹦出來,陳沐的心頭也頓時一緊!


    唐廷芳冷哼一聲道:“就你這等拙劣的表演,也隻能騙騙無知的番鬼婆罷了,你可不是什麽陳有仁,而是陳家二少陳沐,你敢不敢認!”


    陳沐自然不會認,好漢不吃眼前虧,即便他自己有骨氣,但也要考慮林晟,契爺有家有業,又豈能擔這樣的風險!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還有事要做,再糾纏不清,可別怪我不客氣!”


    陳沐如此說著,便彈到出鞘三四分,雙膝微彎,做出拔刀之勢來!


    然而唐廷芳去沒有被嚇到,他隻是朝陳沐道:“你是洋人的騎士,隸屬租界安保,有權帶武器出行,但我身為洋行代辦,同樣又保護商路的權柄,我的人連洋槍都有,你動一下試試,我不介意打死你!”


    陳沐掃視了一眼,唐廷芳今次是做足了準備,竟然帶了十幾個人來,陳沐想要逃走,就隻能逃迴天後宮,可這樣又會給呂勝無帶來麻煩。


    再說了,若是逃走,便等同於間接承認了唐廷芳的指控!


    “唐廷芳,你到底想幹什麽!”陳沐見得唐廷芳不依不饒,也隻能先詐唬一番了。


    然而唐廷芳卻不為所動,朝陳沐道:“你是不是陳家二少,有個人最是清楚,你要跟我們走一趟了!”


    唐廷芳如此說著,身邊的打手便一擁而上,將陳沐圍了起來!


    陳沐緊握著刀柄,雙眸微眯,萬千殺意湧上心頭,而唐廷芳這邊也同樣是秣馬厲兵,局勢可以說是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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