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雖然不算矮小,但身材清瘦,又有傷在身,體力消耗過度,再背著一個牛高馬大的番鬼婆,實在是吃盡了苦頭。


    然而陳沐到底是沒法下手,總不能殺了她,更不能將這昏迷的鬼婆丟在小屋裏,幫她簡單包紮了一下,到底還是決定背著走。


    也虧得是白日裏,辨明了方向,陳沐便往二兩村的方向去了。


    到了半路,遇到一個本地布商,陳沐本還想著躲躲藏藏,不過很快就醒悟過來。


    他身上穿著巡防營精兵的衣甲,這番鬼婆又是一身皇家軍裝,該是別人怕他才對!


    也果不其然,陳沐一開聲,那布商也不敢違逆,當即騰出地方來,讓陳沐和番鬼婆躺上了車子,這布車實在是軟綿,陳沐幾次忍不住要睡過去。


    然而他到底是怕這番鬼婆會突然醒來,也隻能硬撐著,終於還是挨到了二兩村。


    這地方他並不陌生,畢竟跟著普魯士敦學習西文也有一段日子了,夜路常走,很快便指引著布車來到了這座大屋前頭。


    普魯士敦因為受傷未愈,行動不便,家裏的仆人認不得陳沐,但也是有眼力的,見得一個是官兵,一個又是洋人,哪裏敢怠慢,當即幫著陳沐,將番鬼婆一並帶進了屋裏。


    “怎麽是你!”普魯士敦見得陳沐,便如見了鬼一般驚愕,陳沐掃了身上軍服一眼,朝普魯士敦道:“說來話長,老師先幫忙看看這女人婆!”


    普魯士敦似乎有一肚子話要問,隻是見得躺在床上的番鬼婆,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哦,我的主啊,這……這竟然是伊莎貝拉·特裏奧小姐!法國領事奧古斯特·特裏奧先生的千金!快!快把我的醫藥箱拿來!快!”


    普魯士敦驚唿出聲,而後便不再理會陳沐,使女將陳沐推出房外,便專心給這位伊莎貝拉小姐進行治療。


    陳沐也有些驚愕,沒想到這番鬼婆竟然會是法國領事奧古斯特的女兒!


    法蘭西和紅毛國英吉利都看中了廣州十三行的潛力,選擇廣州作為租界地,法蘭西的租界位於廣州的沙麵街。


    這地方原來是個小沙洲,法蘭西人填沙造陸,硬生生填出一個大島來,租界內都是法蘭西人居住,華人很少能夠入內。


    廣州十三行聲名遠播,從康乾時代就已經是嶺南最為富庶的地方,因為清國閉關鎖國,實行海禁,片板不得下水。


    不過朝廷禁止商人出海做生意,卻並不禁止番鬼佬到清國來做生意,廣州十三行便是當時最開放的地方,外商的進入,使得本土商人也大獲其利,雖然名為十三行,但大商行絕非僅僅十三家。


    隻是十三行屢屢遭遇火災,到了彼時早已風光不再,英法租界都沒有趁得到便宜,便漸漸通過擴張來尋求機會。


    法蘭西人看中了江門新會等地,就在新會這裏開辟了新的租界,雖然小,但也與沙麵街一般,租賃了沿海的一片區域,而新區域的領事,便是這位奧古斯特!


    租界的領事權柄有多大,陳沐也沒有太確切的體驗,不過從普魯士敦的反應,便該看出一些來了。


    陳沐身上也是一堆麻煩,不過實在太累乏,普魯士敦又顧不上他,陳沐也隻能自行來到普魯士敦的書房,在躺椅上歇息一會,沒曾想竟是睡了過去。


    待得陳沐醒來,身上已經包紮妥當,普魯士敦滿頭大汗,連布道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你終於醒了,到底發生了甚麽事?有個叫青魚的小姑娘過來尋求幫助,我便到縣衙去交涉,沒想到巡防營的人竟說你被殺死了!”


    “你說什麽?我被殺死了?”陳沐也是吃了一驚,陡然坐了起來!


    他分明活得好好的,怎麽就死了?


    “難道說……”陳沐思考了許久,心頭頓時湧出一個非常荒謬的可能性來。


    是夜,除了何胡勇和他陳沐,還有一個巡防營的哨兵,那哨兵將二人對話聽了去,是知道何胡勇身份的,何胡勇必然會殺之滅口,死的隻怕是那哨兵!


    而自己身上穿著哨兵的衣服,或許那哨兵也同樣換了陳沐的衣服,若狠心一些,將他的麵容毀去,讓哨兵李代桃僵,對外宣稱陳沐已死,也就說得通了!


    隻是何胡勇對陳沐恨之入骨,差點就掐死了陳沐,又豈會為陳沐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陳沐昏迷的期間,到底發生了些什麽變故?是有人中途殺出,逼走了何胡勇?可為何要將陳沐丟到茅草叢裏?


    若是有心救助陳沐,為何不將陳沐帶走?


    如果說此人的能力有限,隻能做到這個程度,那麽何胡勇為何又要用哨兵的屍體來為陳沐做掩護?


    還是說此人與何胡勇達成了甚麽協議?這人會不會是洪順堂裏的元老或者高手?


    亦或者說,並沒有這樣的人來搭救,所有的一切都是何胡勇做出來的?


    對於昏迷期間的事情,陳沐沒有半點印象,胡亂猜測也沒個頭緒,眼下也是一團亂麻。


    無論如何,官府既然做出這樣的表態,事情便算是定了性,往後自然不能再以陳沐的身份出現了。


    “那……那陳家的其他人呢?”陳沐也著急,普魯士敦也不隱瞞,朝陳沐道:“因為案子發生在租界內,所以他們會被送到租界領事館,不過他們不是主犯,法蘭西帝國不會太過苛責的。”


    陳沐聽聞此言,才鬆了一口氣,因為他知道,案子一旦落入租界,就不再歸朝廷官府來管,想要上訴,就必須要告到洋人國的法庭,若是小案子也就罷了,大案子隻怕要漂洋過海。


    陳沐這廂還在尋思,久久不曾聽得普魯士敦開口,這才迴過神來,便見得普魯士敦的表情古怪而複雜,陳沐才醒悟過來。


    他與普魯士敦也算是恩怨糾結,他痛恨法蘭西洋人,但卻救了普魯士敦,跟隨普魯士敦學習洋文期間,也漸漸了解到,這個傳教士是個善良的老人。


    但他的身份是如何都不能泄露的,若不是讓何胡勇抓住,他也絕不會讓青魚來求援。


    當時他也是急了,擔心普魯士敦不知如何下手,更擔心青魚無法取信於這個傳教士,隻能將自己的身份通過青魚,告之了普魯士敦。


    作為法蘭西的傳教士,普魯士敦不可能不知道杜卡莉女伯爵號的案子,更應該清楚陳沐的身份意味著甚麽。


    念及此處,陳沐也帶著歉意說道:“抱歉了神甫,隱瞞了我的身份……或許您知道了身份之後,就不會再教授我知識了吧……”


    普魯士敦聞言,微微一愕,也是久久說不出話來,陳沐見得此狀,也是輕歎一聲,朝普魯士敦道。


    “事已至此,我也不便多留,這就告辭了……”


    陳沐掙紮著要站起來,卻被普魯士敦按了下來。


    “你受了傷,又能去哪裏?你們的衙署已經發布公告,你的身份已經死了,也就是說,以後你就是自由的法外之徒了!”


    “再說了,這個案子我很清楚,領事大人也曾經找我商談過,我們的思想不像你們清國人,父親的歸父親,兒子的歸兒子,你隻是個專心讀書的年輕人,沒有沾染父親的事業,又如何能責怪於你?”


    “也是你們的官府施壓,為求破案,才將你列為通緝犯,若交到我們租界,是不會這麽做的,畢竟你還是個無辜的孩子啊……”


    陳沐聞言,也有些愕然,他曾聽說番鬼佬是要挖小孩的眼珠來下酒的惡魔,男人們窮兇極惡,女人們*風騷,全無人倫禮法,如兇獸一般野蠻,卻沒想到普魯士敦竟比官府的人還要通情達理。


    “可是……我換個名字也能繼續生活下去,隻是這個……得罪了這個伊莎貝拉小姐,又如何是好?”


    普魯士敦也有些詫異:“你是如何得罪了她的?”


    陳沐也不隱瞞,當即將漁人小屋裏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普魯士敦也皺起眉頭來。


    “伊莎貝拉小姐確實是個任性的孩子,不過奧古斯特領事卻是個大度的人,你與伊莎貝拉小姐隻是一場誤會,你最後不也是救了她一命,將她送到了我這裏來麽?”


    “你放心養傷,這個事情交給我,我會向伊莎貝拉小姐解釋清楚的。”


    普魯士敦如此一說,陳沐也就放心下來。


    雖然官府已經定案,但陳沐並不想這麽結束,試問誰願意更名改姓苟且偷生一輩子?


    他想以陳沐之名生活在陽光下,而不是當一個見不得光的老鼠!


    官府那邊有何胡勇,陳沐的機會並不大,但如果能夠通過普魯士敦,甚至於得到奧古斯特領事的幫助,那這個事情就容易多了!


    他需要從法租界領事館的手裏,將合伯等人救出來,往後還需要撤銷對洪順堂的指控,收攏洪順堂等等,所有的這些事情,都需要去做,哪裏能留在這裏苟且偷安?


    不過他也明白,若渾身是傷到處跑,也絕不是個穩妥之計,橫豎還有太多麻煩需要解決,還有很多問題需要弄清楚,身子必須要養好,這是基礎。


    再者,他必須盡快養好身子,如此才能搜尋呂勝無的蹤跡!


    雖然已經記住了衫子名冊,但雙刀還在呂勝無的手裏,拋開這些不談,老道對他也有著養育教導的恩情,又豈能忘恩負義!


    陳沐如此想著,然而隔壁房間卻傳來了尖銳的咒罵聲,伊莎貝拉果然還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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