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花這個新年過得一點兒都不痛快,不僅因為丈夫不在身邊,還因為她總覺得有什麽災難在向自己靠近。春節過了這麽多天了,依照丈夫的性格,他早就應該來看望自己了,可到現在連個人影都看不到,映花不禁胡亂猜測起來。楊逍夫婦將她當成親女兒一樣寵愛,可即便如此,也無法打消映花心中的種種疑慮。


    在接到趙佑真書信的時候,映花自知情況不妙,但還是決定迴到華陽城。不論發生什麽事,她都不能連累懸劍山莊。她走的時候,楊逍派了二十個武功出眾的弟子給她保駕護航,並細心叮囑她,若發生什麽不測,一定第一時間告訴山莊。映花一一應允,跟楊逍夫婦到過謝,便抱著子衿踏上了迴程。


    子衿向來嬌憨,隻要有人哄著,便從來不哭不鬧。但是他這一路上很反常,不管小桃怎麽哄他,他總是哼哼唧唧,不停地啜泣,隻管伸手讓母親來抱。映花抱得胳膊都酸了,跟他打趣道,是不是在跟肚子裏的弟弟妹妹吃醋?子衿原本很喜歡趴在母親肚皮上,聽弟弟或者妹妹在母親肚子裏調皮搗蛋,可他現在卻不理母親的調侃,隻是抓著母親的脖子不肯下來,好像在畏懼什麽,隻有母親的懷抱才是最安全的。


    馬車吱吱悠悠走了半晌,到了五星鎮外麵的一片樹林,前麵有個茶棚,小廝提議在這裏休息一下。映花抱著兒子,默默思索了一會兒,想起丈夫曾說,最好不要在荒郊野外休息,在這些地方出事都沒人知道。映花剛要拒絕,不過一看到小廝們渴得嘴唇都要裂了,手凍得通紅通紅,便歎了口氣,說道:“在這裏喝口茶歇歇腳吧!”


    下馬車的時候,小桃暫且抱住了子衿,子衿立刻放聲大哭起來,渾身都掙紮得厲害,小桃幾乎抱不住他。映花下了馬車之後,重新把兒子接了過來,柔聲問道:“你告訴娘,你今天這是怎麽了?”


    子衿的下巴磕在母親身上,奶聲奶氣地說:“我怕。”


    “有這麽多人保護你,你怕什麽?”


    子衿不再說話,像隻壁虎一樣緊緊吸附在母親身上,映花安撫了兒子一番,一轉過頭,卻驟然驚呆了。


    張英披散著頭發,用黑紗遮住僅剩的一隻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小桃害怕地往映花身邊湊了湊,低聲問道:“公主,這人是誰?怎麽這麽嚇人?”


    映花冷笑道:“他行如鬼魅,毒如蝮蛇,當然可怕了。”


    張英上前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地說:“臣本來想去懸劍山莊接公主迴來,不料在這裏小憩片刻,竟然遇到了公主。”


    映花冷笑道:“你不是來接我的,而是想把我綁迴去吧!”


    張英也不否定,隻是幹笑著。映花在心裏琢磨,才離開京城幾天,張英就官複原職了,京城裏肯定發生了什麽大動蕩;他千裏迢迢來“接”自己迴去,這說明梁家脫不了幹係。可丈夫還在京城啊,若真的發生了很危險的事,丈夫肯定會第一時間過來救自己,可現在丈夫人在何處?


    “公主殿下?”


    見映花愣愣地出神,張英便喊了她一聲。映花神思恍惚,匆忙答應,繼而凜然說道:“若你讓我獨自迴京城,那我便會自己走迴去;若你非要與我同行,那我就不走了。到時候皇兄怪罪下來,罪名我一個人全擔著。其實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我死都不願意與你這種半人半妖同行。”


    映花嘴巴一旦毒起來,真是字字誅心,縱然張英聽慣了惡毒的咒罵,可映花的譏諷依然讓他十分憤怒。他也冷笑道:“既然這樣,那就莫怪臣無禮了。”


    映花抱著兒子往後退了一步,大喝一聲:“懸劍山莊,護駕!”


    二十個懸劍山莊的弟子訓練有素,迅速地站在映花身前,映花心裏很亂,腦子卻一下子清醒過來——若不想死在這裏,她隻能帶著孩子快跑!


    張英沒有將懸劍山莊的人放在眼裏,他甚至連噬骨針都沒有準備,他想用內力將這些年輕的弟子全給震死,可讓他驚訝的是,在他發動以柔神功的時候,懸劍山莊的弟子竟然紋絲不動。


    一個大師兄模樣的人笑道:“師父早就交給我們破解金剛秘術的要領,任憑你如何作亂,隻要我念起‘沉心咒’,便會穩如泰山!看招!”


    懸劍山莊的弟子迅速排成一個山形,紛紛亮出手中長劍,像築起一道銅牆鐵壁,將映花母子護在身後。映花知道這些弟子會為保護自己而死,剛要迴去勸阻,卻被小桃一把攔住:“你身為公主,理應受到臣民的保護,快點兒逃出去,隻有活下來,才能為他們報仇!”


    映花眼含熱淚,卻始終拔不動腿,站在馬車邊上不肯逃走。張英正要突破這堵人牆,懸劍山莊的弟子突然變換隊形,處在上層的幾個弟子倒懸而立,圍城一個圓圈,將張英及其同夥圍困在中間,並將雪亮的劍尖對準了他們。大師兄高喊道:“利劍懸空,天地清明;斬奸除惡,揚我威名!”


    刹那間,劍身搖動,疾風掠過,張英的幾個同夥已被利箭刺穿。張英心中一痛,大喝一聲“金剛秘術”,他身上的藍光驟然達到鼎盛,懸劍山莊的弟子像是碰到了堅固的城牆,被彈出了好遠,摔在地上幾乎失去知覺。


    張英撫弄著柔順的秀發,在漫不經心之間,卻又摸出了幾枚噬骨針。映花驚唿一聲“不要”,從馬車上拽出一把弓,搭箭,瞄準,鬆弦,行雲流水之間,箭已離弦。她的力道自然不能跟丈夫相提並論,不過箭簇終歸是刺痛了張英,他下意識地收迴了手,轉身對映花怒目而視。


    本來在小桃身上亂撲騰的子衿,在麵對張英的威脅時,卻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映花悲憤交加,胳膊抖個不停,卻不肯放鬆半分。她顫聲問道:“你果然是來取我們性命的!你跟我說實話,我夫君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張英像玩弄耗子的貓一般,不緊不慢地靠近映花,笑著說道:“他躲在哪裏,我可不知道。不過有一樣,華陽城的百姓全都知道了,那就是他嫌你髒!”


    映花驟然間失去了力量,她一恍神,弓便垂了下來。可她又在片刻之間舉起了弓,瞄準張英,怒道:“你少來挑撥離間!你說的鬼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的!”


    “嗬,你還真是對他一往情深,可又有什麽辦法呢?你和楚寒鬼混,還有了孩子,像梁翊那般心高氣傲之人,他還會原諒你嗎?”


    映花腦子嗡嗡作響,張英的獰笑在她麵前扭曲起來,她知道自己不爭氣地哭了,可她還一直端著弓。小桃大聲說道:“公主,他就是擾亂你的心智,你千萬不要理會他!”


    張英依舊笑道:“我說的是不是實話,你迴華陽城一問便知,何苦縮在龜殼中不敢出來呢?”


    “夠了!”


    映花竭嘶底裏地大吼一聲,胡亂放了一箭,自然沒有射到張英身上。她又連放了好幾箭,都是胡亂放的,直到胳膊沒有力氣,她才放下弓,放聲痛哭起來。


    張英趁機飛到映花身後,欲將子衿搶過來。他的動作太快,懸劍山莊的弟子根本來不及反應。眼看張英就要得手了,子衿卻嘟著小嘴,指了指天空,“嗚嗚”地說著什麽。


    張英順勢看天,卻什麽都沒有,子衿露著幾顆小牙,搓著手開心地大笑起來。原來這孩子跟他父親一樣頑劣!一股被玩弄的怒火在張英心中升騰,他伸出鷹爪般的手指,衝著子衿的頭抓了過去。小桃急忙往後退了一步,子衿再次“啊啊”地指向天空,可張英再也不信他了。


    子衿麵露失望之色,扭頭抓住了小桃的脖子。張英的指尖剛觸碰到子衿蓬鬆的頭發,一陣狂刀席卷而來,他急忙退步抽身,可衣服卻被刀尖劃開了一道口子,背上有血珠滲了出來。


    風遙一落地,便如猛虎下山,他咆哮一聲,便是地動山搖,林木簌簌。張英最不願麵對的場景終於出現了,他直起身子來,緊盯著風遙,森然說道:“你還真是梁翊的一條好走狗!”


    風遙不怒不惱,扛著赤日刀,瀟灑地立在寒冬的風中。他吹了聲口哨,笑道:“你放心,‘走狗’這詞根本惡心不到我。我和梁翊那是親兄弟,我願意當他的走狗,必要的時候,他也會當我的走狗。再說了,你不是還給那老蔡當走狗麽?有什麽資格說別人啊?”


    張英臉色鐵青,似乎在醞釀內功,風遙揮舞著沉重的赤日,輕鬆地挽了幾個刀花,跟映花說道:“弟妹,你快帶著孩子躲起來,先不要迴京城,等我結果了張英,再去追你們。”


    風遙肯定是丈夫派過來的,既然丈夫肯讓風遙過來,那就證明張英的確是在說謊了。映花喜極而泣,頓時充滿了力量,她衝著風遙喊道:“林大哥,我不迴懸劍山莊了,我向西而去,等你來找我。”


    風遙笑著點點頭,又將赤日扛在肩上,大聲道:“放心吧,我一會兒便會追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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