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我手中這些人,都是些報國無門的豪傑之士,與其在華陽城裏虛度光陰,還不如隨你去做點有意義的事情。但你必須得答應我,不能因為他們是外鄉人,就由著齊國的將士欺負他們,若你對他們不好,我照樣用這把金刀去殺你。”


    文駿昊說道:“早就聽聞梁老弟是個難得的精細人,連這些細枝末節都能想到,確實不容易。你放心,你借給我的人,我定會加以重用。若你需要用他們,我隨時帶他們迴來。”


    梁翊跟他碰了酒杯一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笑道:“把人交給你,我自然是放心的。”


    文駿昊問道:“你不是不喝酒麽?”


    “人生隻有一次,而意外又太多,我跟很多人約過酒,可老天爺終究不給我機會。如今我不管那麽多了,我答應過你,至少要跟你痛痛快快喝一場。擇日不如撞日,今天不醉不歸!”


    文駿昊這才發覺梁翊有些異常,不過梁翊卻什麽都不肯透露,隻顧埋頭飲酒。文駿昊想了想,說道:“我曾是北寨的寨主,知道拉扯一個幫派要付出多少心血,挽弓派剛剛成立沒多久,你就將人全部借給我,這其中,應該有什麽緣故吧…”


    “沒有,你想多了,我隻是不想樹大招風。我說過要做一個富貴閑人,那就要有個富貴閑人的樣子。”


    文駿昊笑道:“得了吧,你滿臉都寫著‘憂國憂民’四個字,說什麽富貴閑人?”


    梁翊笑了笑,壓低聲音說道:“文大哥,先別再說這些了,‘憂國憂民’對我來說,就像是個笑話,我不想再被戲弄了。挽弓派一共有五十個人,除了十個人在前線打仗,其他的都在京城,過年也不曾迴去。從明天開始,我每天安排十個人出城,四天就可以全部走完,讓他們去飛龍山跟你匯合,怎樣?”


    “如此再好不過,也不易引起別人察覺。”文駿昊雙手持杯,鄭重地說:“兄弟,這次你雪中送炭,我文駿昊永世不忘。待我登上皇位,便會昭告天下,你梁翊不僅是我文駿昊的朋友,也是所有齊人的朋友。若你有難,我當傾國相助!”


    話聲剛落,金刀鏗鏘有力地插進了桌子裏,插著梅花的淨瓷瓶搖晃了兩下,梁翊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他無奈地笑道:“文大哥起誓便起誓,毀我家桌子作甚?”


    文駿昊一抹唇邊的殘酒,爽朗地大笑起來。雪花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青瓦飛簷上都落滿了白雪,西北風吹過,白雪紅梅一起飛舞起來。二人在和昶居圍爐看雪,暢談天地,難得如此痛快。


    到了初四,挽弓派的弟子均按照梁翊的計劃到了飛龍山,從此便踏上了異國他鄉的征程,不過他們鄭重其事地向梁翊保證,若大虞有難,他們必定會第一時間趕迴來。


    梁翊沒有去送他們,隻是在家喝了很多酒。挽弓派走了之後,他讓餘叔派幾個人,將弓道館打掃得幹幹淨淨,然後他將家裏的下人聚集起來,給每個人都包了一包銀子,讓他們盡快離開京城。這些下人一頭霧水,第一念頭就是自己幹得不夠好,侯爺受不了了;可若真是如此,侯爺怎麽會賞賜他們這麽多錢?尤其是一些年長的,分到的銀子都可以讓他們的兒孫衣食無憂了。


    餘叔第一個不同意走,梁翊耐心地說:“你們暫且去鄉下避一避,等風頭過去了,我再將你們接迴來。”


    餘叔倔強地說:“咱們規規矩矩做事,要避什麽風頭?若有人要陷害侯爺,那小的們就跟他們拚命!”


    梁翊感動地說:“我在京城不過三年,能得到你們這樣的忠仆,已是三生有幸。這段時間大家都辛苦了,反正公主和小公子都不在府裏,我也用不著那麽多人伺候。你們就權當放假,跟家人團聚一段時間,等公主迴來了,我再把你們請迴來,行不行?”


    伶牙俐齒地小竹說道:“侯爺這麽說,定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們。說實話,我也不是第一次伺候人了,可從來沒有在哪個大戶人家待得這麽舒坦過。公主、侯爺待下人寬厚,一起侍奉的兄弟姐妹也沒個勾心鬥角的,我們幹起活來也舒坦。小的們早就下定決心了,這輩子都要在府裏伺候。可侯爺突然要趕我們走,肯定是發生了什麽大事。我們不能在得了好處的時候賴在這裏,大難臨頭就各自跑路…做人得講良心,一個仆人,最重要的不就是一個‘忠’字麽?”


    餘叔接著說道:“小竹姑娘說得太對了,反正老奴也不走。天塌下來,大家一起扛著,不能讓侯爺自己去麵對。”


    梁翊淚眼朦朧,思緒飛迴了和順九年那年春天。那天他從林充陽那裏狼狽地跑迴家,看到的是家裏的下人在外麵跪了一排。那些平日裏與金家為敵的士兵們,趾高氣昂地指使著他們,不停地用刀、鞭子恐嚇著他們。少年金世安充滿了憤怒與恐懼,以至於後來也常常夢到這個恐怖的場景,夢到大刀起落,鮮血噴湧上天空,頭顱滾落到他腳邊。


    他猛地閉上眼睛,痛苦地說:“你們…沒有見過滿門抄斬的慘烈,不知道人力之渺小,不知道那個場景有多恐怖…”


    下人們麵麵相覷,一時無言,梁翊又說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必隱瞞,沒錯,我就是金世安。十七年前,就是在這座宅子裏,我們金家全部覆滅。過去十七年來,我無時不刻不被這個噩夢困擾著,折磨著。如今,我不能讓它再一次上演。所以,在噩夢來臨之前,我必須做好應對。你們盡快走吧,隻有你們走了,我才能安心地躲起來,尋找東山再起的機會。你們放心,我強得很,不會讓敵人占到一絲便宜。等這次風波過了,我一定將你們全都請迴來,請你們再照顧我們全家。”


    梁翊說得懇切,眾人拿著包袱,低聲啜泣起來。餘叔率先跪下,哭著說道:“既然如此,老奴拜別侯爺!請侯爺多加保重,等我們來日再見!”


    眾人紛紛效仿餘叔,依次跪了下去。梁翊轉過身去,不忍心再看他們。下人們依照梁翊的叮囑,沒有帶任何行李,隻帶了足夠的銀兩出門去,就像平時上街一樣,所以沒有任何人察覺,繁華的侯府早已人去樓空。到時候張英看到這一幕,估計又會被氣到眼前一黑。


    將所有人都打發走了,梁翊一個人在書房裏呆坐了許久,隻有小黑趴在地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主人。梁翊撫摸著小黑的頭,跟他它說道:“人都走光了,你也走吧,好不好?”


    小黑烏黑的眼圈立刻濕了,它將兩隻前爪搭在梁翊身上,“嗚嗚”低吠著。梁翊強忍眼淚,不舍地說:“你知道黃潤大哥家在那裏吧?珊珊住在大哥家,你先去找她,乖乖地等我迴來,聽到了沒有?”


    小黑的前爪急切地撓了起來,梁翊終於沒忍住眼淚,哽咽著抱住了小黑。哭了一會兒,將它一把推開,喝道:“我不能去送你了,快走!”


    小黑的眼圈濕得越來越厲害,它倔強地扒在主人身上。梁翊嗬斥了它一頓,它才委屈巴巴地跑向了門口。梁翊抓起硯台,假意向它扔去:“你再不走,我打爛你的狗頭,快走!”


    小黑委屈地哼了兩聲,終於一步三迴頭地走了。梁翊轉過身去,緊閉雙眼,任淚水在臉上流淌,也不忍再看愛犬一眼。


    小黑在那條“雪狗”前待了半晌,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家門。它極為聰明,認得去黃潤家的路,所以一出門就跑得飛快,好像一跑起來,眼淚就不會再流下來一樣。


    這下偌大的府邸隻剩下梁翊一人了,他收拾起一個包袱,放在書房裏,便去了後花園的那件小耳房。“摯友常玉嬌之靈位”幾個字是他親手寫的,疏闊又帶著幾分哀婉。盡管香爐裏的香火燒得很旺盛,可梁翊還是插上了一大把香,並在每個縫隙都插滿了。直到再也沒有地方可以插,他才覺得自己像虛脫了一樣,渾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


    “玉嬌,我要去做大事了。我會爭取在這些香燒完之前迴來,若到時候我迴不來,你也不要怪我,那樣我就可以在陰間照顧你了。”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抱怨過命運不公,咒罵過那些害我的人,可迴想起來,我又何其有幸?至少我沒有像弟弟妹妹那樣流離失所,有疼我的養父母,有視我為親弟弟的雪影姐,還有對我嗬護備至的師父、師兄,哪怕隻會跟我撒嬌的黃珊珊,還有那些生死兄弟…他們都是我生命中的貴人。還有你和龍姑娘,你倆為了我,都付出了太多。然而此生情深緣淺,我已將所有真心都付與映花,發誓今生今世都忠於她一個人,你們對我的一片真心,隻能是錯付了。這一生實在太短,遺憾又太多,有些遺憾,隻能待來生來圓滿吧!”


    “啊,對了,那個先生說過,我沒有來生。”梁翊苦笑了一聲,說道:“老天爺真會算計我。”


    一縷細風吹過,送來淡淡清香,讓梁翊恍然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必須馬上走了。梁翊戀戀不舍地掩上門,喃喃道:“或許,你根本沒有死吧?”


    ----


    (正文內容已經3100多字了,我再說幾句^^)快接近尾聲了,特別感謝訂閱的朋友。我幾乎沒有求過月票、打賞,也沒怎麽抱怨過盜版。我知道現在的訂閱裏是有一兩個盜版的,希望你們這幾章先不要盜了吧…畢竟接近尾聲了,我還是想讓讀者們在這裏看到結局。每個寫書的人都不容易,我不想刻意賣慘,但對我來說,這本書確實寫得艱辛。中間曲折,不必多言說。將心比心,我理解去看盜版書的讀者立場,也希望在最後關頭,你們理解一下我的作者立場。不訂閱也沒關係,這幾章就別盜了吧。再次感謝一直訂閱的朋友,尤其是打賞、留言的朋友,無法言說地感謝,期待大結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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