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梁翊身上,仿佛都在問:又沒有梁家人在恥辱碑上,跟你有什麽關係,為什麽要那麽迫切地推倒它?


    都到這個時候了,梁翊根本不再刻意隱瞞自己是金家後人這件事了,而且他很清楚,這些大臣都不是傻子,肯定有不少人都在質疑他的真實身份。在決定幫助趙佑元之後,梁翊便將一切都豁出去了。最近這段時間,命還在自己手裏,他要盡可能地把家恨都給了結了,讓小金子可以毫無顧慮地離開京城,不用再為家仇耿耿於懷。


    趙佑真臉色鐵青,問道:“若朕不答應你,你是不是又要迴家養病?梁翊,朕告訴你,別以為朕不用你,大虞國就會無人可用…”


    “臣從來沒有那樣的想法,剛才臣也說過了,華陽城對別人意味著什麽都不重要,可對臣來說,這是臣的故鄉…今生今世,再也不願離開的故鄉。”


    就算是官場的老油條,也難免對這一番真情流露而動容,更不用說趙佑真了。他跟梁翊對視著,他看到那雙年輕明亮的眼睛裏,閃爍著真誠與無畏,一如他熟悉的…那個童年時期的小男孩。


    仿佛隻在一瞬間,趙佑真的思緒便飄了很遠。他在迴憶裏濕了眼眶,蠕動著嘴唇,說道:“朕答應你,待你打退慶王,朕第一件事,就是推到那塊恥辱碑。”


    梁翊深深地叩首謝恩,飛快地寫完軍令狀,讓小太監遞給了趙佑真。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說:“謝陛下成全,戰事緊張,慶王隨時可能卷土重來,臣先行告退了!”


    趙佑真頷首同意,鼓著腮幫子,長唿一口氣。對於梁翊,他實在不知該怎麽評價,隻能說他聰明絕頂,卻又單純得像個孩子。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有一種很厲害的本領,那就是讓人瞬間愧疚,至少一看到他的眼睛,趙佑真就會覺得對不起他。


    真的好奇怪啊!他小小年紀,卻早就飽經風霜。可即便如此,他那雙眼睛依然清涼。寧妃曾經說過,他並非不通世故,隻是他的眼睛將那些肮髒全都清洗掉了,所以呈現在別人眼前的,永遠都是清澈的眼眸。


    梁翊走出正陽門,小金子和蔡瑞正在等著他。聽說王如意已經被砍頭了,小金子問他要不要看看?梁翊一把摟過弟弟的肩膀,說道:“這人是我害死的,我還是不要看他了,走吧!”


    小金子扭頭看了一眼血淋淋的地麵,心下一片悚然,又轉念一想,砍一個人的腦袋就如此血腥,金家死了那麽多人,真的是血流成河吧?


    小金子一陣心悸,往梁翊身上靠了靠,低聲道:“所以說…你可別再出事了。”


    “嗯?”


    小金子急忙掩飾道:“不是啦…我剛才聽見別的大臣說你在朝堂上如何強硬,如何逼死了王如意,雖然大快人心,可未免太大膽了些,竟然敢威脅皇上!”


    “我不想讓他繼續犯糊塗,如果我不罵醒他,他還是會醉生夢死。”梁翊頓了頓,說道:“其實我也會害怕,不過我相信,就算情況再惡劣,他也不會殺我的。”


    用一個帝王的仁慈去做賭注,這實在是一場冒險。可梁翊沒辦法不這麽做,他雖然傾向讓趙佑元當皇帝,可前提是得保證趙佑真的安全,所以他必須得讓趙佑真清醒過來,到時候也好保命。


    仗打了好幾天,缺兵少糧的老問題又浮現出來,梁翊不慌不忙地派人送出書信,他有信心讓懸劍山莊的人幫忙,以最短的時間將最多的糧食運過來。在等待糧食的同時,他也在焦急地等待著趙佑元的迴信,簪花樓的傅江山一直沒有找他,這樣忐忑不安地等著,比明確地被拒絕更讓人難受。


    在王如意死了之後,慶王的次子趙佑元曾率兵來犯,他派出大將去叫陣,要跟梁翊一決高下。梁翊在城樓上看到趙佑仁,他比小金子大不了幾歲,雖然眼神堅定,甚至有點囂張,但臉上的稚氣並未脫去。梁翊不忍心殺他,所以任由敵軍起哄,他也隻是很淡然地說:“你不是我的對手,別白白送死了,先迴去練幾年吧!”


    梁翊的好心相勸,可在趙佑仁聽來,卻是挖苦譏諷,他憤然說道:“梁翊,有本事就下來比一場,別隻會在背後放冷箭!”


    此言一出,挽弓派的眾人都憤怒了,看架勢他們想飛下城牆,跟趙佑仁一決高下。梁翊製止了他們,笑道:“若我隻會放冷箭,你還未及靠近,便被我一箭給射死了,還能容你在這裏狂吠?”


    趙佑仁氣得臉通紅,又對著梁翊破口大罵了起來,汙言穢語不絕於耳,梁翊幹脆躲到了城樓裏,對一波一波的罵聲充耳不聞。小金子聽不下去了,跑進來說道:“梁大哥,你若不屑跟他打,那我出去跟他打,行嗎?”


    梁翊翻著兵書,笑道:“被一個小孩子罵幾句而已,你又沉不住氣了?”


    “是,顯得我們像縮頭烏龜。”


    “敵人永遠比你想得狡猾,說不定你一出去,馬上就會死在他們的圈套裏。逞一時之快,卻要付出生命代價,這實在不劃算。”梁翊說道:“你記住了,打仗是要憑真本事的,越是罵得惡毒,就說明他越沒本事。真正有實力的人,都將力氣留在戰場上了,畢竟打仗還是以生死定勝負,而不是靠嘴皮子。”


    小金子心服口服,堵上耳朵,在一旁蹲坐了下來。趙佑仁罵了半晌,終於悻悻而迴,西門總算安靜了下來。隻不過聽蔡瑞說,有個人來跟趙佑仁說了什麽,他才匆匆迴去了。


    梁翊迫切希望是趙佑元的支援到了,小金子才不管這些,他不甘心就這樣放趙佑仁迴去,背著梁翊冷靜地拉開弓弦,“倏”地放了一箭,“趙佑仁”的“佑”字頓時被穿了個窟窿。


    “哈哈,讓你見識見識我小金爺的厲害!”


    小金子拍著手狂笑起來,直到梁翊往這裏看了一眼,他才覺得有些恐怖,生怕自己又闖禍了。可趙佑仁隻是迴頭罵了幾聲,便策馬走了。梁翊也很納悶——趙佑仁剛才還那麽氣盛,怎麽受了這番奇恥大辱,反倒無動於衷了呢?


    直到傅江山隱秘地派人送來書信,梁翊才明白是怎麽迴事。


    原來是慶王不行了。書信上隻有簡單而又熟悉的八個字“臘月十五,午時出兵”。


    其實慶王的病並非來勢洶洶,他從早年就身體不好,一直斷不了藥。因為長子、長孫的死,他受了極大的刺激,在慶州時便已經病倒。領兵打仗最是艱辛,慶王能堅持到現在,全靠一位叫杏林的大夫。


    話說慶王爺為了治病,幾乎找遍了慶州的所有名醫,這位杏林大夫是在慶王第一次從京城迴來時,出現在平原城的。據他所說,他居住在慶州西南部的大山裏,為了采一味草藥,短暫路過平原城。一進城裏,他便救了一位生命垂危的老人,從此名聲大噪。


    當時趙佑仁找到了他,拜托他為父親治病,杏林說自己習慣了閑雲野鶴的生活,不想受到約束,便拒絕了趙佑仁。趙佑仁不忍心錯過這個機會,上門求了好幾次,杏林終於被他的孝心打動,答應留在王府給慶王治病。


    不知是杏林的醫術精湛,還是他的草藥厲害,在王府待過一段時間之後,慶王的身體越來越好,他越發離不開杏林,這次出征也帶著他。這天,趙佑仁得知消息迴來,其他大夫都束手無策了,唯有杏林還在聚精會神地施針,意欲將慶王救迴來。


    趙佑仁不敢相信父親病危,懇求杏林救父親一命,杏林用一貫波瀾不驚的語氣說道:“王爺常年吃藥,腸胃早已脆弱不堪,這幾天又借酒消愁,怎麽勸他也聽不進去。從早上開始,他就一直大口吐血,胃經一片紊亂,看這個勢頭,恐怕難以迴天了!”


    趙佑仁的精神幾近崩潰,拚命叫了父親幾聲,可慶王雙眼緊閉,絲毫沒有反應。等所有人都讓他準備後事的時候,他才找迴了點兒精神,跟幾個親信吩咐道:“王爺病危的事情不可傳出去,尤其是不能傳到梁翊的耳朵裏,明白了嗎?”


    他的親信為難地說:“少將軍,這個恐怕有點兒難…王爺病危的消息怕是瞞不住了,還有人在討論…”


    “在討論什麽?”


    幾個親信互相看了一眼,一個稍微大膽的人才說道:“現在軍隊裏麵都在議論,是不是您在暗中害死了王爺…畢竟王爺一直偏愛世子,這幾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即使世子死了,他也念念不忘。可您一直都比世子有才能,就因為‘庶出’的原因飽受王爺冷落,早就懷恨在心。如今形勢一片大好,若除掉王爺,您就是一軍統帥,在不久的將來,還可以登上皇位,當上九五之尊!”


    趙佑仁瞠目結舌,他做夢都沒想到,他一直在父兄麵前謹小慎微,對慶王府忠心耿耿,到頭來竟換來這些惡毒的揣測。親信見他如此痛苦,也有些於心不忍,便勸道:“少將軍放心,不管別人如何說,我們對您的忠心不便。”


    趙佑仁捂著胸口,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都有誰造謠,立刻將他們全都抓來!立刻!馬上!”


    幾個親信被暴怒的趙佑仁嚇得紛紛散開,四下抓人去了。慶王的軍隊亂成一鍋粥,正在施針的杏林,露出了滿意而邪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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