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佑真大概是沒法過安心的日子了。就在梁翊的事情剛剛過去之後,他又聽到宮中的傳聞,說夏太後是被他殺死的。


    趙佑真早已不似當年那般仁慈,他讓直指司抓了一個嚼舌根的小太監,讓他說出是從哪兒聽來的,不說就大刑伺候,先廢手指,再廢雙足,讓他看著自己一點點兒腐爛。小太監哪兒經得起這番恐嚇,忙不迭地招供了,直指司由此順藤摸瓜,找出一大堆散播謠言的人。


    趙佑真盛怒之下,要將他們全都淩遲處死,卻被江璃給勸了下來。江璃說道:“陛下,以臣之見,此事不宜處理得太過張揚。若將這二十幾個人全都淩遲處死,京城恐怕又要議論紛紛,無風起浪。不如將他們全都發配邊疆,您意下如何?”


    趙佑真冷笑道:“江璃,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該如何處理,朕心中自有定論,用不著你說三道四,指指點點。朕對你夠寬容了,你最好有點兒分寸!”


    江璃聽罷,隻得無奈歎氣。這二十幾個人分五天才殺完,在這五天,華陽城上空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到處充盈著淒厲的慘叫聲,老百姓兀自心驚不已,在看過第一天的慘狀之後,再也不敢靠近刑場半分。趙佑真沉浸在暴戾帶來的快感中,整個人如癡如狂。眾臣敢怒不敢言,反倒懷念起梁翊來,若他還在京城,肯定會不顧死活地勸阻趙佑真,讓他不要如此暴虐。


    江璃的估計是正確的,趙佑真的殘忍並沒有換來京城的平靜,相反,百姓更加相信他弑母的行為,不滿之聲水漲船高,甚至有幾個頗有聲望的隱士,公然寫文章諷刺當今聖上。百姓是最經不起煽動的,幾篇戲謔但又充滿力量的文章一經流傳,馬上就有幾個江湖幫派蠢蠢欲動,誓要奮起反抗,還天下一片清淨。


    趙佑真每天都能看到這樣的奏折,他越來越憤怒,派出一批批人馬,要將這些作亂的人全都抓捕歸案。可他悲哀地發現,虞國的主力軍隊都在前線打仗,他派出去的這些人能力平庸,且看似順從他的命令,實則懶懶散散,拖遝敷衍,一點兒都沒鎮壓住反賊日益囂張的氣焰。


    沉重的無力感湧上心頭,趙佑真憤恨到不能自已,脾氣越來越暴躁。砸東西已經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怒火,隻有在床榻上用盡十二分力氣,讓身下人再無一點兒掙紮,他才能感到些許痛快。以前在他麵前爭奇鬥豔的嬪妃也畏懼他的暴戾,一聽說要侍寢,就跟上刑場一般哭嚎不已;可又怕哭聲惹怒了趙佑真,隻得將恐懼壓在心底,勉強陪著笑臉,任憑趙佑真擺弄,絕不哭喊一句委屈。


    趙佑真每次也折騰到一點兒力氣也不剩,但他依然睡不好覺。尤其是最近,他常常夢見母親,她瘦骨嶙峋,繡著金鳳凰的玄色衣服鬆垮垮地掛在身上,深陷的臉頰塗了厚厚的脂粉,滿頭白發上插著各種明晃晃的金釵,活脫脫一幅索命女鬼的模樣。母親尖銳地哭著,笑著,從正殿飄進了趙佑真的床前,扭動著蒼老的脖子,麵部扭曲到猙獰,充血的眼睛像是吃人的血洞,趙佑真方一睜開眼睛,便會尖聲慘叫。而夏太後冷不丁地拿出一方手帕,淒厲地笑著,兇狠地捂住了兒子的口鼻。趙佑真因為窒息而拚命掙紮,掙紮到絕望的時候,便會被嬪妃搖醒,他才知道這隻是一個噩夢。


    趙佑真每天做著同樣的噩夢,不出幾天功夫,他的眼睛又變得空洞無光,整個人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沒有一絲精神。他得了一種畏光的怪病,經常渾身發抖,困倦不已,太醫都診斷不出什麽毛病來。趙佑真害怕自己快死了,縮在被子裏抖個不停,用蚊蠅般的聲音說道:“去瑞草觀將了塵請來!”


    了塵迴到宮中,正好被寧妃看了個正著。了塵衣著樸素,腰身筆直,步履匆匆,但姿態十分優雅。他盡量伸直脖頸,顯得自己更出塵一些。可寧妃隔著很遠,都能看到他眉宇間掩飾不住的春風得意。


    寧妃垂下眼瞼,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道:“皇上下過幾次決心,要做個好皇帝,可奸人為什麽總是不放過他?”


    阿槑是個聰慧的丫頭,順著寧妃的話說道:“既然娘娘如此惋惜,何不勸勸他呢?”


    寧妃蹙起秀眉,說道:“我隻是一個說不上話的妃子,如何勸得動他?滿朝文武百官對他犯的種種錯誤了如指掌,卻從未有一個人敢冒死進諫。若梁翊還在宮中,皇上或許還有救;可梁翊遠在中原率兵打仗,對朝中之事一無所知。或許那些人正是瞅準了這個時機,才再次讓皇上心病發作的。”


    阿槑憤恨地說:“他們也太可惡了!皇上變成這個樣子,對他們有什麽好處?他們平日裏鬥來鬥去也就罷了,如此風雨飄搖之際,我一個做奴才的都知道要以大局為重,他們都是飽讀詩書的聰明人,為何還要在此時煽風點火?”


    寧妃將手指放在阿槑唇邊,示意她不要再說了,阿槑不甘心地閉上嘴,寧妃悄聲道:“讀過書的人做起惡來,那才是最可怕的!”


    趙佑真吃了了塵給的丹藥,眼睛重新活了起來,他便不讓了塵離開了。自從發現伺候他的小太監在背地裏嚼舌根之後,他對這些奴才越來越看不上眼了,反而特別想念被他趕走的王如意。王如意行事機敏,尤其會看人臉色,往往主子使一個眼神,他就能猜出主子的心思。而且他管理嚴格,在他當太監總管的時候,所有的奴才都規規矩矩辦事,不敢有半點逾越,更不敢隨便嚼舌根。念及於此,他又將王如意從教坊司召了迴來,讓他繼續擔任太監總管,在天健宮侍奉。


    王如意灰頭土臉地憋屈了好幾個月,終於有眼眉吐氣這一天了,那些平時對他唿來喝去的小太監們馬上換了一幅嘴臉,對他極盡溢美之詞。他們已經不渴望王如意會提拔他們了,隻要他不再計較那些過往,不要為難他們,他們就燒高香了。


    王如意大步流星地迴到了天健宮,大刀闊斧地換了一撥人,除了留下幾個趙佑真使喚順手的,其他的都換成了他的小嘍囉。趙佑真隻顧著心裏舒服,哪兒還管其他的,便由著他折騰。反正王如意迴來之後,趙佑真確實清淨了不少。


    隻是他不知道,那些“當今聖上弑母”的傳聞,正是從王如意告訴蔡贇的。有了王如意確鑿的證詞,蔡贇才安排人手在宮中流傳,惹得趙佑真大怒。趙佑真對此一無所知,還以為王如意是他忠心耿耿的心腹,對他更加重用。王如意不驕不躁,不卑不亢,隻是當上太監總管之後,賜了好幾個太監一頓板子,他們都跟祿喜一樣傷重身亡。但沒有任何人數落王如意的不是,相反,很多人稱讚他辦事公允,主持公道,宮城內的風氣好了許多。


    這幾天蔡贇心情出奇得好,他見火候差不多了,便吩咐了塵可以進行下一步了。了塵再次得寵,本不想再跟蔡贇摻和在一起,但又忌憚蔡贇的手段,不得不暫時忍氣吞聲,聽蔡贇吩咐。


    趙佑真被百姓罵得狗血噴頭,自然精神空虛,隻能從了塵身上尋找慰藉。了塵裝模作樣,每天夜觀星象,擺弄卦象,最後憂心忡忡地說道:“連日來紫微星黯淡無光,又向南移動了一顆,西南瘴氣環繞,恐有大禍患!”


    趙佑真捧著暖爐的手抖了起來,他緊張地問道:“是內憂還是外患?”


    了塵閉上眼睛,高深莫測地說道:“這個貧道也說不準,但紫微星近日才開始黯淡,可見這股瘴氣是近日剛剛出現的,並不是長久以來的禍患。”


    趙佑真思忖道:“趙佑元起兵已久,這股瘴氣應該不是指他,難道會是…”


    了塵輕咳了一聲,說道:“逆賊固然可惡,但手握重兵之人更讓人擔憂,陛下千萬要當心。”


    了塵觀察到的天象與欽天監呈上來的一致,趙佑真自然深信不疑。他想起了叛亂的陸功,又想起了跟陸勳交好的梁翊,頓時又焦慮起來,眉心凝成了一個疙瘩。了塵不經意地笑了一下,說道:“若要壓製住這股瘴氣,倒也有一個辦法。若這皇宮裏增添一位皇室子嗣,便可使紫微星重新煥發光彩…”


    “給本宮閉上你的臭嘴!”


    了塵嚇了一大跳,那幅高深莫測的神態蕩然無存,他抻著脖子、眯著小眼睛,仔細地打量來人。那人穿了一身橘紅色的襖裙,繡著金絲的裙麵晃得他眼睛都疼,她沒有帶太多首飾,一根金製雕花步搖便足以證明她的高貴。來人氣場太過強大,了塵竟然慫得往後挪了挪屁股。


    “映…映花,你怎麽來了?”趙佑真也莫名有些害怕,說話都結巴了。


    映花伸出纖纖玉指,指著了塵說道:“皇兄,看到他我就惡心得慌,我可以打死他透透氣嗎?”


    映花向來古靈精怪,哪怕為人妻母,也從不按套路出牌。趙佑真沒法跟她生氣,低喝了一聲:“別鬧!”


    映花冷笑一聲,緩緩拔下步搖,說道:“本宮今天喘不過氣來,非要殺個人,才能喘口氣。皇兄若攔著我,那我就隻有死在皇兄麵前了!”


    了塵見映花不是開玩笑,嚇得跪在地上求饒:“貧道從未得罪過公主,公主殿下為何要難為貧道?”


    “喲,道長變得夠快啊!那一身仙風道骨怎麽這麽快就不見了?”映花玩弄著步搖,嘲諷道:“皇兄,你的眼光越來越差了,這狗奴才這幅德行,你竟然還把他留在身邊?”


    趙佑真站起來,怒道:“映花,你別沒大沒小!這裏是天健宮,你再任性下去,當心我對你不客氣!”


    “哼,是誰沒大沒小,竟然信這個狗奴才的話?”映花厭惡地瞪了了塵一眼,又跟趙佑真說道:“你將我打入大牢也好,打死我也罷,可我不允許這個狗東西出現在天健宮,更不允許他在這裏胡亂狂吠!”


    “映花,你!”


    映花湊到趙佑真跟前,眼中閃著淚光,神情卻十分堅毅:“皇兄,你別忘了,天健宮不是你建的。皇爺爺曾在這裏夙興夜寐,穩固大虞江山;父皇曾在這裏嘔心瀝血,開創一代盛世!可你呢,你做過什麽?”


    麵對映花的咄咄逼問,趙佑真啞口無言,映花渾身發抖,抹掉眼淚,說道:“你想打便打,想罵便罵,但是這狗東西再出現在天健宮,我便跟他死磕到底,哪怕跟他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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