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青在青樓摔傷,這一消息讓蔡家顏麵盡失。雖說僥幸撿了條命,但蔡贇已經不想管他了,若不是看在他妻兒苦苦哀求的份上,蔡贇都想直接把他埋了。他知道這事跟梁翊和小金子脫不了關係,但他找不到任何證據,畢竟那條樓梯人人都走,沒有人看到什麽絆腳的絲線,除了蔡青之外,也沒有人絆倒,這的確匪夷所思。


    蔡贇被他們兄弟倆暗算了幾次,反而不再生氣了。一生氣就會亂了分寸,還不如卯足了勁兒想想怎麽對付他們。草草處理完蔡青的事情,蔡贇就召集內閣商討如何應對西邊崛起的新虞國,還有總是遊走在邊境的烏蘭人,以及時常混淆邊境、殺進虞國的齊國各部落…每一件事都不是小事,隻要蔡贇一召集開會,大臣們腦袋就要爆炸。


    梁翊倒是很佩服蔡贇——他雖然人品惡劣,但作為一國的丞相,他確實鞠躬盡瘁,盡心盡力。他不僅得出謀劃策,還得鼓舞低落的士氣,凝聚零碎的力量,盡一切力量穩定內亂,抵禦外敵。若不是對他的品行有著刻骨的認識,梁翊很有可能被他這幅勤奮的外表給騙了過去。


    連續開了三天的會,最後還是拿到朝堂上討論了。一想起趙佑真,梁翊又是怒火中燒。趙佑真最近忙著綿延子嗣,其他的事情一概不上心。隻可惜,努力了這麽久,還是沒有成果,趙佑真越來越暴躁。梁翊不知道他怎麽突然這麽迫切,他好心勸了兩句,趙佑真竟毫不留情地跟他說:“全天下是不是你有兒子就行了?!”


    梁翊驚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跪下表明心意,趙佑真卻不再理會。梁翊反複斟酌了很久,八成是了塵在中間挑撥的——如果皇上沒有子嗣,那公主和駙馬的孩子,說不定就是皇位繼承人。梁翊想到這一層,便明白了趙佑真的心思。他突然有了一絲恐懼——趙佑真忌憚母親害自己,便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母親殺死了;若他擔心子衿對自己的皇位造成威脅,那豈不是…


    梁翊驚出了一身冷汗,迴家便叮囑映花和黃珊珊,一定要保護好子衿。黃珊珊不明所以,還笑他草木皆兵。映花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她抱著兒子,神思恍惚:“在這帝王家裏,再殘忍的事情也有可能發生。有人常問,為什麽心存善念的人會經曆那麽多苦難,因為他們預料不到壞人的心腸可以有多歹毒,不敢相信他們的做法會有多殘忍,以至於無法感知悲劇的到來,結果會在一瞬間經曆所有的人間慘劇。”


    映花看得如此通透,是因為她經曆了幾番生死,梁翊很心疼妻子,輕輕扶住了她的肩膀。不諳世事的黃珊珊也被映花的情緒感染,一下子傷感起來,從嫂嫂懷裏接過子衿,說道:“你們放心好啦,隻要有我在,誰也別想害我小侄子!”


    梁翊感動地戳了她腦袋一下,說道:“小胖妞也長大了!”


    將家裏全都安排妥當了,梁翊才有勇氣直麵趙佑真。蔡贇敏銳地察覺了二人之間的隔閡,對了塵又多了幾分讚賞。趙佑真是很聰明,可他耳朵根子軟,隻要了塵一直適當地吹耳邊風,趙佑真早晚會將梁翊排斥在朝堂之外。


    蔡贇不經意地笑了笑,又正色說道:“陛下,如今國事艱難,臣等商量數日,也沒有定論。以臣之見,那新虞的逆賊雖然猖狂,但根基尚淺,短時間內不會鬧出太大動靜,隻需嚴加提防即可;眼下最要緊的是西北一帶,烏蘭的賀玉衡已然黃袍加身,登基稱帝,但他的野心並沒有停止,烏蘭人對我大虞疆土依舊虎視眈眈,不可不防啊!”


    梁翊想起那位說書先生說的話,如實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陛下,臣以為烏蘭並不可怕,他們隻是覬覦,並不會真正來犯。”


    趙佑真笑了笑,問道:“輔明何出此言?”


    “因為…臣與賀玉衡做過約定。”梁翊眼神澄澈,殷切地說道:“他寫的誓約書,陛下也曾看過。”


    蔡贇冷哼了一聲:“這種小孩子過家家的把戲也能信…”


    “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這是大丈夫之間的約定!”梁翊目光炯炯,聲音堅定,直逼得蔡贇說不出話來,他才繼續說了下去:“‘誠者,天之道;思誠者,人之道也。’賀玉衡不是一般宵小之徒,他能成就一番霸業,肯定也是信守承諾之人。我相信,隻要他是烏蘭的王,他就不會邁進大虞國土一步!”


    梁翊的話鏗鏘有力,在場的人都在不知不覺中被他感染,趙佑真也不例外,他欣賞地看著梁翊,問道:“那以輔明之見,當以哪裏為重呢?”


    梁翊朗聲說道:“從目前來看,烏蘭、北齊之間還有一番混戰,他們不足為懼;現在最要當心的,反而是新虞。”


    梁翊說完,心口突然疼了一下,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把佑元哥當成最要緊的敵人了。蔡贇一聽到梁翊反駁自己,心裏老大不痛快,又不想承認自己判斷錯了,便說道:“那新虞已有數月沒有動靜,梁指揮為何以為它最危險?”


    “何為一飛衝天,一鳴驚人?”梁翊頓了頓,又說道:“新虞沒有動靜,要麽是在暗中觀察,要麽是在積蓄力量。等到他有動靜的那一刻,可就晚了!”


    趙佑真有些坐不住了,他推說有些頭暈,明天上朝再討論,眾臣隻好各自散了。梁翊悵然若失,就連趙佑真叫他,他都沒聽見。迴過神來之後,才匆忙地跟了上去。


    趙佑真身體都被掏空了,若無人攙扶,都不能正常行走。既然梁翊跟了過來,他就不用太監扶了,很自然地讓梁翊扶著他。春末夏初,禦花園正是最好看的時候,趙佑真看著一朵朵奇花異草,心情卻沒有絲毫好轉,他擔憂地問道:“輔明,朕明年還能再在這裏賞花麽?”


    梁翊心裏“咯噔”一下,不知該作何迴答,隻好悶悶地說了一句:“陛下千萬別胡思亂想。”


    “遠在新虞的那個人,是朕朝思暮想的二哥。”趙佑真的目光變得柔軟綿長,愣愣地看向西方:“十五歲那年,聽說他下落不明,朕替他高興了好久,他總算擺脫了母親的魔掌,可以過上太平日子了;此後的幾年,朕做這個皇帝做得太累,時常想念二哥能迴來。尤其是大臣抱怨的時候,朕總是自責自己做得不夠好,若二哥當這個皇帝,肯定會比我好得多;就這樣想著,盼著,過了好幾年,朕不知不覺不想他了,朕也想試試…或許隻要我努力,也能做一個好皇帝。”


    梁翊訥訥地問道:“那…陛下為什麽改變想法了呢?”


    “因為…我身邊多了一個賢臣。”


    趙佑真的目光赤誠而又溫暖,梁翊卻不敢與之相接,惶恐地低下了頭。趙佑真以為自己說得不夠明確,又笑著說道:“陸勳自不必說,他從小跟朕一起長大,跟朕亦兄亦友,他理所應當地對朕忠心。可你不一樣,你是後來才出現的,朕總以為,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可你卻選擇留在朕身邊,輔佐朕治理天下。說實話,每次上朝,看到底下那群人,朕心裏有說不出的厭惡。每當朕想放任不管的時候,卻總會想起你和陸勳,至少你們倆的眼睛不會說謊,不管你們說好話還是壞話,朕能感覺到你們的真心。每每這時候,朕才能體會到賢臣的可貴,對這皇位,也越發留戀起來。”


    梁翊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一時無語,趙佑真也不為難他,而是怔怔地問他:“輔明,萬一…萬一二哥打到了京城裏,他會要我的命嗎?”


    “不會的!”梁翊脫口而出,又覺得自己太草率了些,便補充道:“臣現在統領禁軍,至少不會讓陛下陷入危險,還請陛下放寬心。”


    “有你在,朕當然放心。”趙佑真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拍拍梁翊的肩膀,悄聲道:“朕若一直跟你親如兄弟,別人會嫉妒的。隻要一嫉妒,你就要倒黴!所以有時候,朕故意跟你鬧矛盾,你不要往心裏去。”


    趙佑真說完,便迴天健宮休息了,梁翊還站在原地,無法相信趙佑真說的話——他原本想把皇位讓給二哥的,可是自己的出現,竟然讓他對皇位產生了留戀,讓他產生一種自己可以成為明君的錯覺?還有他最後說的那幾句話,究竟是真心話,還是隻是在利用他的單純寬厚?


    梁翊拍了拍額頭,怎麽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他沮喪到了極點,失魂落魄地迴到了家。吃晚飯的時候,他才發覺雪影不見了。他問映花雪影去哪兒了,映花答道:“下午有人來給她送了封信,她就帶著雲冉迴仁濟堂了。”


    梁翊覺得這其中有什麽蹊蹺,便放下碗筷,來到了仁濟堂。隔著老遠,他就聽到了雲冉銀鈴般的笑聲,再走近一點,可以看到裏麵燈火輝煌,雪影站在院子裏,目光複雜地看著在屋裏嬉鬧的丈夫和兒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刺客殘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親親雪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親親雪梨並收藏刺客殘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