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孩子以後,梁翊特意把吳不為接到家裏來住,吳不為推脫不過,隻好來梁府少住幾天。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來梁家,他打量著與昔日金家一模一樣的陳設,淚眼渾濁,不停地感歎:“你有心了。”


    梁翊知道他想起了舊友,心緒起伏不定,他便急忙抱來子衿,逗著兒子,說道:“快叫太爺爺!”


    這一聲“太爺爺”,叫到吳不為心坎裏去了,他有些激動地接過那個小嬰兒,還擠眉弄眼地做了個鬼臉,小嬰兒蹬著腿笑了起來。他將一個紅包塞到繈褓裏,剛要說什麽,卻急忙閉上了嘴,將嬰兒還給梁翊。梁翊納悶地問道:“吳爺爺,你怎麽了?”


    吳不為偷笑道:“你不是老嫌我嘴裏有味嗎?我擔心熏著孩子!”


    梁翊心裏一熱,說道:“這孩子沒那麽嬌氣,你看,他在你懷裏也很開心。”


    吳不為感慨道:“我孤單地飄了半輩子,沒想到臨死前還認了你這個孫子,現在又多了一個重孫子,這輩子也算值了。”


    吳不為的話裏帶著濃濃的傷感,他佝僂著腰,坐在了一邊。梁翊這才注意到他這段時間老了很多,他關心地問道:“吳爺爺,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正好我姐姐在家,讓她給你瞧瞧吧!”


    吳不為擺擺手,說道:“林大夫給我看過病,沒什麽的,人老了,哪兒能一點兒毛病都沒有?”


    梁翊不相信事情會這麽簡單,畢竟他也隱瞞了自己的病情,吳不為很有可能有事瞞著自己。可他還沒來得及問,雪影就匆匆跑過來,說道:“弦珠剛才來了,她說風遙昨天晚上沒有迴家,應該是出什麽事了。”


    梁翊心裏一緊,問道:“師兄是什麽時候出去的?他也沒說自己去哪兒?”


    雪影皺眉說道:“弦珠說,他倆昨天吵架了,後來她睡著了,醒來後風遙就不知道去哪兒了。”


    梁翊將子衿遞給雪影,說道:“姐,你別著急,我出去打聽打聽,應該會找到他的。”


    雪影又急又氣,差點兒落下淚來:“他來京城後天天喝酒鬧事,弦珠為他操碎了心。我還想著,他出點兒事倒也好了,最起碼能讓他收斂一點兒。可他這樣無聲無息地跑了,簡直急死個人。”


    梁翊急忙哄道:“姐,你別著急,師兄雖然貪玩了一些,可他武功好得很,除了師父,幾乎沒人能打得過他,他不會出什麽事的,你放心啊!”


    雪影愁容滿麵,草草地點了點頭,又叮囑道:“現在皇上正要封賞你,在這個節骨眼上,你打聽到了消息就迴來跟我們說一聲,我們之間好歹有個商量,你千萬不要自己去冒險啊!”


    梁翊笑出了兩個小梨渦,說道:“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會那麽魯莽的。”


    梁翊走了,雪影心神不寧,便想轉移下注意力。她跟吳不為行了一禮,恭敬地問道:“老前輩,近來身體可好?”


    吳不為點頭說道:“托林大夫的福,我現在好多了。”


    雪影謙虛地說:“您是內功損耗過多,主要靠自愈,我並沒有幫多少忙。”


    吳不為歎氣道:“我這段時間一直都在修煉,本來不想來,可又怕梁翊那小子看出端倪來,才過來住幾天。林大夫,你可千萬要給我保密啊,這小子心思太重,若他知道我內功虧損得厲害,肯定又要擔心得睡不著覺了。”


    雪影說道:“前輩囑托,晚輩自然謹記在心。不過,您真的不要把內功虧損的原因告訴他嗎?”


    吳不為趕緊說道:“這個當然不能說!能讓他弟弟開口說話,也算是我還了金家一個人情。若讓梁翊知道了,他肯定又要內疚自責,你別告訴他。”


    雪影點頭答應,心中卻萬分犯難。在富川的時候,梁若水得了心痛病,讓她千方百計瞞著梁翊,以免他擔心;如今吳不為為了讓小金子開口說話,將自己的內力輸到小金子體內,打通了他所有的經脈,小金子這才慢慢會說話了。可梁翊和小金子對此一無所知,礙於吳不為的囑托,雪影也不好告訴他倆。可吳不為的內功快要耗盡了,他急速地衰老下去,內髒也逐漸衰竭,隻怕硬瞞是瞞不下去的。


    雪影心事重重地抱著子衿,都不知道映花什麽時候進來的。映花想抱過孩子,雪影卻說道:“你現在應該臥床休息,可別一不小心,落下病根。”


    映花笑嘻嘻地說:“我想子衿,又怕姐姐累著,所以就過來看看。不過走了幾步路而已,不要緊的。”


    雪影不知映花有沒有聽到剛才的對話,兀自擔心不已,映花卻萬分體貼地吩咐下人:“小桃,你帶人將澹雅齋的屋子收拾出來,將被褥都換成新的,收拾好了之後,帶吳爺爺過去休息。再往那邊撥兩個丫頭婆子,好好照顧吳爺爺的飲食起居,不得出任何岔子,知道了嗎?”


    吳不為邋裏邋遢,身上的氣味太大,小桃本來十分不樂意跟他接觸,不過公主和駙馬爺都對他恭敬有加,怕是這個老頭大有來頭,她便溫順地按照公主的吩咐去準備了。


    可吳不為本就不適合住在深宅大院,讓映花一安排,他更加拘謹。誰知映花一下子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她俏皮地說道:“吳爺爺,孫媳婦知道您老人家喜歡遊山玩水,不過總有玩累的時候吧?您放心,您還可以隨意出去玩,不過玩累的話,就迴家來,澹雅齋的房間隨時都給您留著,這樣行嗎?”


    映花看似古靈精怪,實則體貼入微,吳不為心裏一陣感動,尤其是那一聲“孫媳婦”,差點兒讓他老淚縱橫。不過他古怪了一輩子,不肯輕易在別人麵前流淚,他打了個哈哈,癱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裝作什麽都沒聽到。


    映花並沒有介意吳不為的冷漠,她跟雪影逗著子衿,等丈夫迴來。梁翊不到一刻鍾就迴來了,他臉色陰沉,雪影便知情形不妙,惴惴不安地等著他開口。梁翊眉頭緊鎖,說道:“我去衙門口打聽了一圈,很多人說,昨天晚上有個人在正陽門前砍恥辱碑,最後被直指司給帶走了!”


    弦珠也追了過來,正好聽到梁翊的話,她頓時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恨自己一時胡言亂語,害了丈夫。雪影並沒有埋怨弟媳,反而數落起弟弟來:“他也太魯莽了,去砍那塊碑有什麽用?”


    梁翊說道:“你們先別說這些,直指司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得盡快把師兄給救出來,這才是最要緊的。”


    想起直指司的刑罰,眾人心裏均是“咯噔”一下,替風遙捏了把汗。一直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吳不為說道:“我聽陸勳說,這塊碑立起來的當天,有不少人衝它扔石頭,砸雞蛋,可也就是去衙門口領了幾板子,罰了幾個錢,就被放出來了。你師兄這是犯了多大的罪,能被抓到直指司去?”


    梁翊被問住了,愣愣地說不出話來。吳不為接著冷笑道:“皇帝老兒不是要封給你爵位麽?如果你師兄被抓了,你還能順順利利地接受封賞嗎?”


    梁翊恍然大悟,不由得感歎吳不為的老辣,一下子就看出了直指司的目的。吳不為看到了他眼中的讚賞,也有些得意地說:“老子跟奸人鬥智鬥勇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等著投胎呢,這些小伎倆,根本瞞不過我的眼睛。”


    “吳爺爺當然厲害,不過他是我師兄,跟我親哥哥無異,我不能因為自己的前程,就置他於不顧,那樣我跟小人有什麽兩樣?”


    吳不為說道:“救是當然得救,不過你不能露麵,我替你去。”


    “不行!”梁翊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我當然知道有多危險,甚至有可能害得映花和孩子不得安寧,但是不能因為這樣,我就把危險推給別人。映花,你會支持我的,對嗎?”


    映花溫婉地點點頭,說道:“救你師兄要緊,我們能有什麽危險?大不了抱著孩子迴富川種地,那還樂得逍遙自在呢!”


    雪影本來擔心弟弟的安危,可也暗自佩服映花的胸襟。事已至此,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梁翊,便問道:“小翊,你有辦法救出風遙嗎?”


    “我這就去直指司。”梁翊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茶,神色凝重地說:“就算這次救不出風遙,但我至少能讓他不受苦。”


    映花眼睛咕嚕一轉,說道:“夫君,你可不能這樣硬闖進去。我給你準備份禮物,你以迴禮的名義去直指司,豈不是更好?”


    梁翊迴想了一下,子衿出生以後,直指司確實派人送過賀禮,隻不過送禮的人剛走,禮盒就被他一腳踢飛了,也不知道他們都送了些什麽,現在去花叢中找找,或許還找得到。映花接著說道:“你都好久沒跟張正使見過麵了,你這次去,應該對他表示感謝,另外,對他出獄表示祝賀。你們倆要聊一會兒,再說起昨晚發生的事,順便說被關的人是你的朋友,這樣張英心裏就有數了。”


    吳不為欣慰地看著映花,說道:“還是這個女娃娃機靈,會辦事。”


    映花害羞地笑了笑,又說道:“這種時候,你最好叫上江璃一起去。冰玉哥剛正不阿,如果他知道你師兄蒙冤入獄,他肯定不會放任不管的。在冰玉哥跟他理論的時候,你不妨告訴張英,據你了解,破壞恥辱碑的人最終都交了罰金,你願意出十倍的罰金保朋友出來。都到這份上了,如果張英還不肯放人,那冰玉哥也不會善罷甘休的,肯定會問出理由來的。”


    梁翊聽傻了,他拍著腦瓜說道:“還是小仙女聰明,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映花笑道:“你呀,關心則亂!你去富川救父母的時候,還曉得帶上冰玉哥,怎麽這次就忘記了?”


    梁翊沮喪地說:“上次也是我連累了江大哥,子衿出生他都沒來看過,就打發下人送來一對長命鎖,我估計他不會再幫我了。”


    映花搖頭道:“不會的,以我對冰玉哥的了解,他是一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而且早就看不慣直指司了。他公私分明得很,不會因為怪你,就不管老百姓的冤屈,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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