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子嗚嗚哭個不停,看來真是傷心了。等他不哭了,梁翊才問道:“你知道金家的事情?”


    小金子茫然地說:“聽說過一些。”


    “都有誰告訴過你,你是金家的孩子?”


    小金子擦了擦眼淚,如實說道:“是楚寒哥,他無意中告訴我的。”


    梁翊暗暗叫苦,他雖然早就料到了,可還是怪楚寒大意。他又問道:“阿珍是不是也知道了?”


    小金子點頭說道:“她應該也知道了。”


    事到如今,梁翊隻能感歎蔡贇手段高明,他立恥辱碑,分明是想借機羞辱金家,然後引他們兄弟倆出洞。梁翊咳嗽了幾聲,胸口疼痛了起來,不過他神誌很清醒,跟弟弟說道:“我也相信金家是冤枉的,不過在找到證據之前,我們說什麽都是枉然。如果你沉不住氣,去砸了那塊碑,不僅不能幫金家報仇,還能害得自己身陷囹圄,你明白了嗎?”


    小金子正是年少氣盛的時候,當然聽不進去。梁翊隻好又勸道:“你相信梁大哥嗎?”


    小金子眼睛亮晶晶的,一臉崇拜地說:“當然相信。”


    “我會跟你一起報仇,但是你得聽我的,才能給家人洗清冤屈。”


    小金子不解地問道:“你跟金家毫無瓜葛,為什麽要一起跟我報仇?”


    “呃…”梁翊躲避著弟弟的目光,含糊其詞:“我跟你二哥是好朋友。”


    “我二哥?”小金子好久都沒有聽到這麽親切的稱唿了,他心裏一熱,暫且將傷心拋在一邊,熱切地問道:“你能給我講講嗎?我二哥是個什麽樣的人?”


    梁翊不忍心看弟弟的目光,更不忍心跟他說謊,他想了想,說道:“其實…也算不上朋友,我跟他算是同窗,接觸不太多,楚寒才是他的好朋友。”


    “哦…”小金子掩飾不住失望的神色,不悅地說道:“楚寒哥也不肯給我說太多。”


    楚寒終究還是有些戒心的,梁翊稍稍放心,和顏悅色地跟弟弟說:“別的我記不太清了,隻記得那時你快出生了,他特別開心,在弘文館逢人就說——我要當哥哥了!那時他的表情啊,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弘文館的先生們笑他太瘋魔,哪兒有點兒哥哥的樣子?他一本正經地說,我娘和我哥都教我怎麽當個好哥哥,我不逃課,不調皮,每天都讀書習武,就有哥哥的樣子了!”


    小金子開心得不得了,轉瞬又有些黯然:“二哥一定是個很有趣的人,可我沒見過他,他就死了。”


    梁翊剛剛找迴一點溫情,卻被弟弟這一句話弄得格外傷感。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他那麽喜歡你和妹妹,不管他死沒死,他肯定會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守護你。不光是他,你的家人都是這樣吧。你想想,你吃了很多苦,經曆了很多危險,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應該是你的家人在守護你吧!”


    “是嗎?”小金子傷感地說:“自從記事起,就是我和阿珍兩個人相依為命,如果我們還有一個家人,哪怕隻有一個,也不至於孤苦至此。”


    梁翊有無數個瞬間,想要告訴弟弟自己是誰,可小金子還是太不成熟,他完全有可能將這個消息告訴阿珍,然後三個人一起被玩死。梁翊深知蔡贇的心思,若想弄死自己,他肯定老早就下手了。可光殺死自己是不夠的,蔡贇必須要將自己羞辱得連狗都不如,才會心滿意足地送自己上路。


    梁翊越想越恨,自言自語道:“若要取你的狗命,你早就死了一百個來迴了,可我偏偏也不甘心殺你,走著瞧!”


    小金子沒有再追問,隻是滿腹心事地迴去睡覺了。夜深人靜,梁翊腦海裏又湧起了很多事,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隻好翻身起來,竟冷得渾身打顫,上下牙齒不由自主地咯咯作響,他趕緊躺進被子裏,又出了一身虛汗,額頭有些發熱。他迷迷糊糊地想,打了這麽多天仗,生病也是正常的,明天一早再找軍醫來瞧瞧吧!


    可是他並沒有看軍醫的機會,早上就來了八百裏加急,趙佑真宣他迴京城,要聽他親自匯報。戰事並沒有結束,複興軍隨時可能卷土重來,如果他們趁虛而入,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梁翊憂慮重重,又咳嗽了幾聲。傳旨之人麵無表情,甚至有些冷漠。梁翊不由自主地忐忑起來——難道是蔡贇又想借機謀劃些什麽?如果自己不迴去,他是不是還會給自己扣一個“功高蓋主”,或者“藐視皇威”的帽子?


    他堂堂正正,不怕蔡贇耍什麽花招,再說那個“恥辱碑”到底長什麽模樣,他還真想見識見識。他甚至想跟蔡贇對質一場,以緩解心中積壓的鬱悶。他本想做好部署再迴去,可是趙佑真想得很周到,派了蔡贇的侄子蔡瑞過來,在梁翊迴京期間,由蔡瑞代行將軍一職。


    梁翊一聽就不幹了,他直截了當地跟傳旨人說:“如此安排,我無法從命。我給皇上修書一份,麻煩你幫我帶迴去。”


    傳旨的人還沒說話,蔡瑞卻走上前來。他跟著堂哥蔡玨走南闖北,連年征戰,神情也跟他堂哥有些相像。他爽朗地笑道:“我雖然也想當獨當一麵的大將,可我也是有分寸的人。梁將軍好不容易贏得現在的局麵,蔡某自然不能搶功。所以在出發之前,蔡某就已經寫好保證書,還請梁將軍過目!”


    梁翊沒好氣地接過“保證書”,認真地讀了起來:“蔡瑞對天發誓,梁將軍歸來之日,即將征西軍的指揮權全部奉還,絕不藕斷絲連;在代行梁將軍職責期間,若打了敗仗,責任全歸在蔡瑞身上,與梁將軍、征西軍絕無一絲瓜葛。蔡瑞。”


    想不到蔡瑞跟蔡玨一樣,是個直爽而又敞亮的人。梁翊冷笑道:“你叔父每次下命令的時候,總是要找底下各級官員寫保證,以便出問題時,可以將自己的責任推得幹幹淨淨。可你倒好,他好不容易給你爭取了這樣一個機會,你竟然主動往自己身上攬責任,你不怕他責怪你嗎?”


    蔡瑞笑道:“我寫的這封保證書,給皇上看過,但是沒給叔父過目。叔父能推薦給我這個機會,我自然感激不盡。不過我處世有自己的原則,不必處處都按照叔父的要求來,盡管他覺得我幼稚得要死。”


    蔡瑞的話並不多,說完之後就靜靜地等梁翊發話,也不多解釋。梁翊稱讚道:“敢於承擔責任,就從這一點來講,可以算是男子漢大丈夫了!”


    蔡瑞謙虛道:“梁將軍過獎了。行軍這麽多年,屬於我的功勞我不會客氣,我犯了錯誤也會主動承擔責任。但若不是我的功勞,我一分都不會要;不是我的責任,我也不會往身上大包大攬。這沒什麽了不起的,隻是為人處世最起碼的本分而已。”


    “好,果然是條漢子!”事到如今,梁翊也不好再為難蔡瑞。他也不多說廢話,簡單地說道:“那這幾天,就拜托蔡將軍了!”


    “梁將軍客氣!早去早迴!”


    梁翊騎上快馬,飛奔迴華陽城。他萬分掛念懷孕的妻子,卻又想著皇命難違,於是先去了宮城。他在天健宮等了半天,趙佑真也沒有出來召見他。王如意捏著嗓子說道:“皇上龍體欠安,正在臥床靜養,還請梁將軍明天再來吧!”


    梁翊有種不祥的預感——說不定趙佑真又開始吃那些莫名其妙的丹藥、跟了塵探索宇宙星辰了。他倔強地說:“既然皇上將我緊急召了迴來,那必定有重要的事情跟我商量,我就在這裏等著,等到龍體康健。”


    王如意拿梁翊的倔強一點辦法都沒有,隻好再進去通報。梁翊在寒風中等了兩個時辰,凍得他咳嗽了好幾聲,趙佑真才讓他進殿。梁翊連一場戰鬥都沒匯報完,趙佑真就直打瞌睡,好幾次從龍椅上滑了下來。王如意責備道:“梁將軍,哪兒有你這樣逼皇上的?你看,皇上為了召見你,連坐都坐不穩了!”


    梁翊被趙佑真氣得胸口疼,滿腔憤懣無處發泄,甚至下定決心,再也不為他的江山賣命了,還不如迴家陪老婆孩子!他氣衝衝地走出天健宮,或許是一出來就遇到了涼風,他又咳嗽了幾聲。仔細想來,這幾天咳得有點頻繁,遠在富川的母親也不會給自己做雪梨膏了。他無心傷感,便朝太醫院走來,想隨便抓點藥,壓壓咳嗽,以免映花和雪影擔心。


    他沒想到,一進太醫院就遇見了肖大夫,二人四目相接,都是愣在原地。還沒等梁翊開口,肖大夫就將他拉到隱蔽的牆角,衝他大倒苦水,並求他想辦法將自己帶出宮去。皇宮實在是太危險了,他一個沒有野心的小人物根本應付不來。


    梁翊的心思夠亂了,沒法答應他。肖大夫失望之餘,還是認真地為梁翊把了脈。這一試不要緊,肖大夫大驚失色,問道:“梁將軍,你都病成這個樣子了,還能在外領兵打仗?”


    梁翊摸不著頭腦,疑惑地問道:“我怎麽了?就是陳年老病,秋冬時節咳嗽幾聲,吃幾副藥就好了。”


    肖大夫急得直跺腳:“你看你,比在安瀾的時候瘦了那麽多,這是大病的先兆啊!你最近有沒有發低燒,冒虛汗,渾身沒有力氣?”


    梁翊笑道:“我今年一直在外打仗,吃不好,睡不好,怎麽可能不瘦呢?你別大驚小怪,我身體好得很。你先給我紮幾針,或者給我開幾副藥,我壓壓咳嗽,要不我一迴家,公主又要擔心了。”


    肖大夫要撞牆了,衝著梁翊吼了起來:“你的病根早就埋在身體裏了,你還出去打仗?打個屁!趕緊迴來吃藥靜養,好好調理,說不定還能救迴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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