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在牢裏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不知時間流逝,若要做一件事情,精神會更加專注。梁翊便是如此。他被關在特別安靜的一個角落裏,聽不到慘叫聲,也沒有爭執聲。獄卒會定點將飯菜送來,不過他一心修煉,除了喝水,也沒覺出餓來。在混沌中他偶爾會閃過一個念頭——我是不是快要羽化登仙了?


    這天他剛睜開眼睛,發現映花就依著牢門坐在外麵,一臉溫柔地注視著自己。梁翊以為自己真成仙了,或者出現了幻覺,半信半疑地爬到了欄杆處。映花見他憨態可掬,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大魔王連路都不會走啦?”


    梁翊觸到映花的頭發,才驚喜地喊了出來:“原來真是小公主來啦?”


    映花點點頭,打了個哈欠,說道:“我都等困了,想必你的孩兒也困了。”


    梁翊心疼地撫摸著妻子的臉龐,說道:“你是不是來了很久了?”


    映花點點頭:“你在練功,我就不想打擾你,就和孩兒一起等你。”


    梁翊抓過她的手,打了自己好幾下,惡狠狠地說:“讓你怠慢了老婆孩子,再有下次,讓老天爺廢了你的武功!”


    映花急忙拉住他的手,勸道:“不許發這樣的毒誓,不吉利。”


    “嗯。”梁翊乖乖點頭,試圖將頭貼近映花的腹部,可惜有鐵門隔著,他隻能沮喪地放棄了。


    一旁的獄卒看到這一幕,便體貼地說道:“公主殿下,小的把門打開吧!”


    映花搖頭拒絕了:“不必了,我夫君犯下重罪,皇兄讓我見他一麵,已是格外開恩,我豈能壞了規矩?”


    獄卒點頭稱是,心中卻想,這夫妻倆還真是死心眼,索性不管他們了。梁翊自知對不起映花,滿腔話不知從何說起,隻能低頭不語。映花將手伸進鐵柵欄裏,捧著夫君的臉,笑道:“你雖然一句都未辯解,可你實話告訴我,你真覺得自己做錯了嗎?”


    梁翊又點了點頭,映花歎氣道:“忠孝兩難全的道理,你應該比我明白。若你當時還在河東領兵打仗,父母受人威脅,難道你還能丟下千軍萬馬,去救父母不成?就算現在不打仗了,可我皇兄身邊危機四伏,歹人們時刻留意著他貼身護衛的動向。若他們趁你離開的時候,對我皇兄下手,這個責任你承擔得起嗎?”


    梁翊冷汗涔涔,聚精會神地聽著,不停點頭稱是:“小公主教訓得極是,是我太魯莽了。”


    映花看著夫君瘦削的臉龐、雜亂的胡須,也不忍心再訓斥他了:“我夫君一向是個忠心耿耿、又有責任感的人,你不管不顧地跑迴了富川,一定有我不知道的隱情吧?”


    這一句話正好問到了梁翊的痛處,他想起了無辜的王麻子,還有母親對他的冷淡,難過再度排山倒海地襲來。他多想告訴妻子,若梁父、梁母是他的親生父母,他未必會如此緊張;正因為他們是自己的養父母,是花了那麽大代價將自己撫養成人的養父母,他才不允許他們受到任何傷害。他麵子上裝作無所謂,可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不管是被張英弄死,還是被趙佑真賜死,隻要父母沒事,他都會坦然接受。


    情況危急時,他並不覺得什麽;如今映花帶著未出世的孩子出現在自己眼前,他才覺得“死”字如此陰冷無情。他下意識地握緊了妻子的手,動情地說:“小公主,你別瞎想,這次是我欠考慮,以後就算是為了你和孩子,我也會愛惜自己,好好活著,不再讓你擔心了。”


    聽了他這一番真心告白,映花才喜笑顏開。她一層層打開食盒,說道:“這是珊珊做的菜,她非讓我給你帶過來。”


    梁翊驚問道:“黃丫頭會做飯了?”


    “嗯,她身子還沒好透,可是閑不住,非要學點兒本領。她說,嫂嫂你都有身孕了,還天天練弓,相比之下,我是不是太懶了?不行,如果真的又懶又胖,以後真找不到婆家了!”


    映花模仿黃珊珊的神態,模仿得惟妙惟肖,梁翊抑鬱的心情總算得到舒緩,哈哈大笑起來:“還是你這個嫂嫂給她做了個好榜樣!不過你也別太累了,要以身體為重。”


    “皇兄天天給我賜好吃的,如果我光吃不動彈,那我早晚得吃成個大胖子,練弓正好可以活動活動筋骨。現在教我練弓的女師父跟我講,江湖上都在尋找《挽弓十二式》的後兩式,不過,據說隻有金家的後人才知道。我才不那麽貪心呢,你走之前隻教了我四式,我現在還是練著那四式,對我來說,這些就足夠用了。”


    梁翊馬馬虎虎地點了點頭,搪塞了過去。如果不是文駿昊的妻子給了自己那個皮囊,或許他也不會領悟到“藏毒七日瘋”這一招。從富川迴來的途中,他下了無數遍決心——主謀蔡贇、江統在認罪之前,還不能讓他們死;但是狗腿子張英必須得死。這次出去之後,他就要找機會殺了他。


    “殘月弓下皆厲鬼。”被殘月弓盯上的人,必死無疑。


    梁翊攥緊了鐵柵欄,映花隻顧擺菜,沒有留意到丈夫的殺氣。她一口一口喂給丈夫,梁翊心裏一甜,卻又紅了臉。映花好久沒見他害羞了,便趴在他耳邊說道:“家裏好久都沒長蘑菇了,真的好無聊!”


    梁翊一聽,便知她在說新婚之夜自己倉皇而逃的事情。他臉上飛起兩片緋雲,難為情地轉過身去。映花笑得格外開心,卻又擔心他吃不飽,便柔聲勸道:“快吃點東西,別害羞啦!”


    梁翊並不迴頭,甕聲甕氣地說:“你從門縫裏塞進來,我自己吃。”


    “好!”


    映花依言,一樣一樣給他遞了進去。梁翊抱著膝蓋,小心翼翼地迴頭看了妻子一眼,說道:“那你迴過頭去,不準看我。”


    “為什麽?”


    梁翊摸了摸叫得驚天動地的肚子,低聲道:“我餓了,會吃得很快。”


    映花又沒忍住笑出聲來,不過她還是聽了丈夫的話,轉過身去,不看他的吃相。他是名滿天下的刺客也好,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也好,在她眼裏,丈夫隻是天下第一可愛之人,永遠是個又好麵子、又容易害羞的少年郎。她偷瞟一眼,他果然如風卷殘雲一般,幾盤小菜瞬間一掃而光。他吃完了,自己也該走了。一想離別在即,映花又傷感起來。


    “大魔王,七月二十五是皇兄的生日,到時候我求求他,讓他放你出來吧!”


    梁翊打了個飽嗝,說道:“不要吧…等他氣消了再說。”


    “唉,他在等你求他,你在等他消氣,照這樣下去,你恐怕得關一輩子了!”映花望著黑乎乎的牢房,惆悵地說:“我還想家裏長蘑菇呢!”


    “好好好,你說怎樣就怎樣!”


    時間太晚了,梁翊擔心映花,便催著她迴去。二人依依不舍,映花走到牢房拐角處,突然嚎啕大哭起來。梁翊心如刀絞,心想,等祿喜下次來,他一定要讓他給皇上帶個話——自己已經反省夠了,若皇上不解氣,痛打自己一頓也行,不管怎樣,他要迴家陪映花。妻子走了,他也不想練功了,頹然倚在牆上,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又過了幾天,終於又有人來看自己了。梁翊的眼珠子頓時恢複了神采,他驚喜地問:“是祿公公嗎?”


    祿喜顛著小碎步跑過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大聲說道:“快把門打開!”


    難得祿喜高聲說話,可獄卒並不理他。那獄卒叼著一根草,神情頗有幾分高傲:“你是哪裏來的公公?為什麽要給你開門?”


    祿喜急得跺腳:“皇上有危險,得讓梁指揮救駕!”


    梁翊一下子精神了,驚問道:“皇上怎麽了?”


    “清平將軍夏裕不明不白地死了,夏太後要造反了,派人把天健宮圍了起來。”祿喜簡單說完,又催促獄卒:“這位大人,勞駕把門打開,萬歲爺的命,可就攥在你手裏啦!”


    那獄卒依舊不緊不慢地剔著牙,嘲諷道:“喲,這假傳聖旨還有這種玩法,領教了!”


    祿喜急得頭撞牆,都沒在意從何處傳來“咯咯”的聲音。原來梁翊已在不知不覺間參透了“無為心經”,變得力大無窮,竟硬生生地將鐵柵欄給掰開了。獄卒吃了一驚,倉皇地吹響口哨,一群士兵紛紛朝牢房湧來。梁翊青筋爆裂,麵目猙獰,雙手幾乎要掰斷。衝在最前麵的士兵舉著刀,想砍下他的雙手,就在刀尖觸到他手指的一刹那,梁翊靈巧地鑽了出來。祿喜嚇得魂都要掉了,此時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梁翊護著祿喜,一路殺出了大牢。士兵追得火急火燎,可一從大牢出來,發現各處都在集結隊伍,怕是真有大事要發生,他們也傻眼了。天空陰沉得厲害,狂風將樹木吹得東倒西歪,轟隆幾聲響雷,雷電幾乎貼著地麵滾了過來,眾人嚇得一陣哆嗦,也顧不上追了。


    梁翊和祿喜跑到了街上,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天子壽辰,可不要成為蒼生忌日。”


    這聲音似曾相識,可梁翊並沒有時間卻深究。他猛然抓過祿喜,問道:“今天是七月二十五?”


    “是的,今天是皇上生辰。”


    映花說,今天她要求皇上放了自己。如此一來,她也在宮裏,也被太後的人包圍了吧?梁翊的心沉到了冰冷的湖底,他來不及猶豫,甩開大步朝宮門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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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是為工作心力交瘁,今天尤其鬱悶…還好有這個故事陪著我…今天看到各種支持,心裏的創傷也平複了許多。感謝大家的投票和閱讀,不管怎樣,我一定會堅持更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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