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昏睡不醒的黃珊珊,梁翊迴想起在歸途中做的那個詭異的夢,原來神明早已給了他一些提示,他卻沒有在意,一時間懊悔不已。梁翊正尋思著再度夜闖直指司,跟張英討點血迴來,沒想到楚寒來了。楚寒一看梁家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也不好意思開口,轉身便要走。


    梁翊見他神色羞赧,便知他是有事才來的。反正黃珊珊暫時還沒有生命危險,他便問楚寒:“我是你大哥,你有事能不跟我說嗎?”


    楚寒搓著手,十分不好意思地說:“梁大哥,你能…能借我點錢嗎?”


    梁翊笑道:“這有何難?你要多少?”


    “方便的話,先給我五十兩吧!”


    映花找了個新管家,巧合的是這人姓“餘”,梁翊便一直叫他“餘叔”。他讓餘叔去取一百兩銀子,楚寒急忙推辭,梁翊笑道:“我猜你一定是要辦大事,才來跟我借錢。我這個做哥哥的,哪兒能不幫忙?”


    楚寒的臉紅得厲害,他囁嚅道:“哪裏是辦什麽大事?下個月的奉銀還要再等幾天才能發,可我家裏連買米的錢都不夠了。”


    梁翊驚問道:“為什麽?你家裏進賊了?”


    楚寒急忙搖搖頭,說道:“不是的,梁大哥,你別問了。我就是跟兄弟們說好了,明晚請他們喝個酒,可是囊中羞澀,不得已隻好…”


    梁翊蹙眉問道:“喝酒能花幾個錢?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賭博了?還是看上哪個煙花女子了?”


    映花走進來,插嘴道:“我猜,是阿珍把楚家的家當全敗壞光了吧?”


    梁翊懷疑自己聽錯了,說道:“怎麽可能?楚寒一個月光奉銀就能拿二十多兩,這還不算其他的;阿珍在你家裏,我每個月還給你二十兩。老百姓一個月兩貫錢就過得很不錯了,你們倆怎麽能花那麽多?”


    楚寒並不是很在意梁翊的質問,隻是被映花瞧見了自己的窘迫,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是我沒本事,還沒掙到大錢,讓阿珍受委屈了。”


    楚寒的話更讓梁翊感到難過,他不由分說地拉起他,說道:“走,一起去趟你家,我正好有事要問阿珍。”


    楚寒見隱瞞不過,隻得帶著梁翊迴到了自己家。彼時他剛到京城,就有了一個讓人豔羨的官職,還購置了一處房產,他很是滿足。可剛從梁翊那氣派的大宅子裏出來,又想到他那位美麗賢惠的妻子,再看看自己這寒酸的家舍,想想那位除了花錢什麽都不問的大小姐,一時間垂頭喪氣,心裏很不是滋味。


    剛走到家門口,侍女春杏正好在送一位裁縫師傅。師傅胳膊上夾著幾匹布料,笑得特別開心。梁翊攔住他,摸了摸,自言自語道:“桑蠶絲,苧麻布,這可都是夏天最上乘的衣料啊…”


    裁縫師傅堆起滿臉笑意,恭恭敬敬地說:“這位公子好眼力!一下子就能看出好東西!”


    梁翊不以為意地說:“那是,我什麽好東西沒見過?”


    “那要不要也為夫人裁幾件衣裳?這可都是剛從東海那邊過來的好料子,金貴著呢!”


    梁翊沒理他的殷勤,問道:“裏麵那位眼瞎的姑娘,買了你多少東西?”


    裁縫眉開眼笑地說:“那姑娘雖看不見,可眼光好得很,這個月新到的四種花樣,她全都要了。”


    梁翊吃了一驚,心想,嬌貴如映花,也從未如此大手大腳地花錢。他撥開裁縫,衝進了楚寒家裏。阿珍正在用大木桶泡腳,玫瑰花的香味蔓延了整個屋子。她一邊哼著小曲,一邊玩弄著閃亮的指甲,不用說,那也是她花重金做的。


    那一身明晃晃的金銀珠寶,簡直閃瞎了梁翊的眼睛。他窩了一肚子火,可阿珍是女孩子,他不忍心訓斥她;還有教訓小金子那一次,導致弟弟現在都不理自己,弄得他也不敢那麽強硬地對待阿珍了。


    他壓製下怒火,盡量和顏悅色地說:“阿珍小姐,好久不見了。”


    阿珍聽覺敏銳,一聽便聽了出來。她輕笑一聲,拿起一個雕花瓷杯,翹著纖細的小拇指,拖著長長的聲音,說道:“喲,這不是那位讓我顏麵盡失的梁護衛嗎?”


    如果是小金子這麽說,梁翊肯定要衝上去暴揍他一頓,不過麵對妹妹,他還是有太多不舍。就算她出言尖酸刻薄,他也隻是笑笑說:“上次是我魯莽了,還請小姐見諒。”


    “梁護衛說這話,我可擔當不起!”阿珍玩弄著長長的指甲,一臉不屑地說。


    梁翊終於被她的傲慢給激怒了,聲音高了起來:“誰教你用這種語氣說話的?”


    阿珍本來不屑一顧,可聽到楚寒的腳步聲,她突然就嚎啕大哭起來。梁翊不買他的賬,激動地追問道:“又是誰讓你買這麽多奢侈品的?你小小年紀,買這些有什麽用?”


    阿珍哇哇大哭,撒起潑來可比黃珊珊厲害多了。楚寒見狀,急得滿頭大汗,連忙拍著她的背,哄道:“妹子,你別哭了,想要什麽,我們再去買!”


    阿珍抽抽搭搭地說:“我被趕出教坊司,已經夠沒麵子了…如果不穿得好點兒,打扮得漂亮點兒,還有誰能瞧得起我?我拿什麽給那些小姐妹看?”


    “你現在這幅樣子,就算住在金屋裏,又有誰瞧得起你?”梁翊一把拉開楚寒,怒氣衝衝地說:“楚寒,你不能這麽縱容她。她不僅揮霍無度,現在連殺人的事情都幹出來了!”


    此言一出,屋子裏馬上安靜下來。阿珍臉上閃過一絲恐慌,雖然轉瞬即逝,但逃不出梁翊的眼睛。那一瞬間,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一時間傷心欲絕。楚寒一頭霧水,茫然說道:“梁大哥,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啊!”


    梁翊知道阿珍不會承認,她神色如常,甚至有幾分狡黠和高傲。她又鑽進楚寒懷裏,放聲大哭起來,嬌滴滴地說自己吃了多少苦,無父無母,義父失勢,所有人都來欺負她,唯有楚寒可以依靠。楚寒自然又忙不迭地安撫了一番,給梁翊使了幾個眼色。阿珍的大哭聲引得鄰居家的狗煩躁地狂叫,鄰家大嬸指桑罵槐地一陣嘮叨,楚寒頗為歉疚,隻能一臉尷尬地陪著笑。


    這一幕幕看得梁翊心力交瘁,他終於明白楚寒為什麽那麽怕阿珍了,寧可傾家蕩產也要滿足阿珍的願望。他多希望阿珍是個太後那樣的老巫婆,或者是蔡贇那樣的老狐狸,那樣他就可以毫無顧忌地懲罰她一頓。可她臉上還有一點天真爛漫的神色,不知是她本來麵目,還是裝出來的,梁翊下不了手。


    楚寒見他怔怔出神,便陪著笑說道:“梁大哥,讓你見笑了!”


    梁翊下定決心,不能再這樣縱容阿珍了,他將楚寒拉到一邊,一腳踢開木桶,刹那間水灑得滿地都是。他一把拽起阿珍,冷峻地說:“你跟我迴家!我教你怎麽做人。”


    阿珍沒想到梁翊會如此強勢,她死命掙紮著,尖銳的聲音能把屋頂給弄穿。她大喊道:“你個臭流氓,休要非禮我,快給我走開!走開!”


    “梁護衛,你這是做什麽?”


    身後傳來一陣蒼老的聲音,梁翊扭頭一看,原來是蔡贇。幾天功夫,蔡贇老了很多,原本神采奕奕的眸子也黯淡了下去,頭發也全都白了。他悲憤地說:“老夫已經被你陷害成這個樣子了,你居然還敢打我義女的主意,你是欺負我蔡家無人了嗎?”


    梁翊百口莫辯,索性不解釋,冷冷地說:“你最好管管你這個義女,她不僅把楚寒的家產全給敗光了,如今還跑到我府上去下毒,差點兒害死我妹妹…蔡丞相教女有方,晚輩算是領教了!”


    蔡贇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憤然道:“老夫是你的政敵,你誹謗也就罷了;可我女兒與你無冤無仇,你竟如此汙蔑她!老夫雖然勢單力薄,但絕不輕饒你!”


    “義父!”阿珍放聲痛哭,朝著蔡贇的方向爬過去。蔡贇則緊緊抱住她,說道:“對不起,義父無能,讓你跟著受委屈了。”


    二人正上演著父女情深的戲碼,梁翊一陣作嘔。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拉著楚寒走了出來。他對楚寒充滿了愧疚,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阿珍則摸索到腳邊的木桶,用力踢向門邊,惡狠狠地說道:“好一條亂咬人的惡狗!早晚也毒死你!”


    梁翊和楚寒走遠了,她急忙拿出珍藏的金銀珠寶,一股腦兒地遞給蔡贇,說道:“義父,我聽楚將軍說,從政是要很多錢的。珍兒把這些寶貝全都給你,你一定要振作起來,打敗梁翊!”


    蔡贇見梁、楚二人已走,便鬆開阿珍,撣了撣身上的水珠。他看著阿珍遞給自己的那些首飾,冷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收斂起笑容,動情地說:“你有這份心意,可真是個孝順的孩子。”


    阿珍害羞地低下了頭,說道:“還有一些,在我房間裏,我待會兒拿給您!”


    阿珍眼裏的寶貝,無異於蔡贇眼中的廢銅爛鐵,他絲毫沒放在眼裏,心思都在別處。他望著梁翊的背影,問道:“那個男人到底為什麽要跟你拉拉扯扯?”


    “他怕是嫉妒我,又看不慣我吧!”阿珍冷笑道:“他還讓我跟他迴家,教我怎麽做人,哼,他怎麽不看看自己那幅爛德行!”


    “迴家”二字可不是輕易能說出口的,蔡贇捋著胡子,一絲笑意又浮上臉龐。他已經有了計較——這個自稱梁翊的人,就算不是金世安,但百分之百是金家後人。張英帶著人手去了富川,信誓旦旦地讓他等一出好戲。蔡贇對張英信任萬分,心想,張英迴來之時,便是自己翻身之日。至於這個假梁翊,他還要好好想個辦法,怎樣才能將他的尊嚴踐踏得一絲不剩,讓他在流完最後一滴血後才痛苦死去。隻要一想起這些來,他便越發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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