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喜剛說完,那些守衛卻迫不及待,將梁翊重重圍住。那一瞬間,梁翊才明白,人被逼到絕境的那一刻,腦子是一片空白的。


    他無法判斷自己是不是上當受騙了,他唯一能確定的是,他看不慣這些人洋洋得意、勝券在握的樣子。不知怎的,他想起了十歲那年,來抄他家的那些人,也是這樣一副表情。


    梁翊一陣惡心,他頭腦一熱,一下子拔出了刀。眾人被他氣勢所懾,竟往後退了幾步。祿喜一臉欣慰地看著他,卻被後麵傳來的聲音震得渾身一抖,迴頭一看,一群人從夜色中走了出來,為首的正是張英。


    “梁護衛,不對,梁將軍,太後有請,先跟我迴懿寧宮問話吧!”


    梁翊冷笑道:“張公公,要迴你自己迴,我就算死,也得找皇上問個明白!”


    梁翊說完,已經跳進包圍圈,殺了個天昏地暗。可他喊的那一聲“張公公”,卻在張英心上釘上一顆釘子,張英哪兒咽得下這口氣?他剛要出招,卻被靈雨擋住了去路。他一見這個渾身都透著一股狠勁兒的姑娘,鄙夷地笑了笑,說道:“原來你跟在梁翊身邊。”


    靈雨冷冰冰地說道:“少廢話,越王妃的仇,我還沒報呢!我要你拿命來償!”


    二人在月下打作一團,靈雨本不是張英的對手,但她熟悉宙合門的招數,不慌不忙地跟他拆了幾十招。梁翊已經衝到半山腰,他擔心靈雨的安危,便急忙停住了腳步。靈雨跟張英打鬥正酣,衝梁翊喊道:“你先走,別管我!”


    梁翊放心不下,往山下跑了幾步,沒想到守衛像潮水一樣瘋狂湧來,逼得他連連後退。趁上麵的人還沒有衝下來,他又往上衝了幾步,用他的龍雲刀在地上畫出一個圓。刀太鋒利,擦著石頭,激起了火星點點。眾人被他一唬,急忙往後退,生怕惹火上身。


    “我這把刀,殺了無數的敵人。你們若不想成為刀下鬼,趕緊給我滾到一邊!”


    梁翊中氣十足的一聲大喝,讓眾人都不寒而栗。那寒光閃閃的刀刃上,仿佛照映出了無數鬼魂。他們小心地周旋著,而梁翊趁他們不備,再次提刀奔襲,又衝上了一段台階。


    張英見他要跑,也不管靈雨了,拔腿便朝梁翊追去。恍惚間,似乎覺得拔不動腿,原來是趴在地上的祿喜扯住了他的褲腳。


    “滾一邊去!”張英厭惡地踢了他一腳,卻擺脫不了。祿喜咬著牙,死死抓住他的褲腳,即使嘴角流血,也不肯放手。張英費了半天力氣,才將他踹到一邊。這一腳他用了十足的內力,祿喜滾了很久才停了下來,這條命怕是保不住了。


    靈雨也追不上他,隻好去找祿喜。梁翊被人層層圍住,看不清下麵究竟發生了什麽。可畢竟對方人多勢眾,他支撐了好一會兒,力氣差不多都用光了,倔強卻湧了上來——哪怕被殺死,他也不願束手就擒。


    “住手!”


    一聲大喝從天而降,士兵們果真停住了手,梁翊也終於贏得了些許喘息時間。他往山下一看,一行人穿著黑衣,帶著草帽,並將帽簷壓得很低,根本看不出他們是誰。


    梁翊正在納悶,山腳下的人壓低嗓子問道:“壯士可是大虞國皇帝近衛梁翊?”


    “是我,閣下是…”梁翊很納悶,實在想不出是誰來救自己。他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突然開心地笑了起來——肯定是雲莊主暗中派來保護自己的!


    他還沒高興夠,那人又低沉地說道:“我還沒跟你算賬,你現在還不能死!”


    說罷,那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拔出腰間的刀,便飛入敵營中。他的刀柄金光閃閃,招數似曾相識,豪邁而不失莊重,大氣但又不顯華麗。他金刀一揮,便有一群人倒下。梁翊正摸不著頭腦,幾個士兵見他正在走神,便小心翼翼地捅了他幾刀,刀尖觸到皮膚的疼痛,才讓他清醒過來。他怒迴頭,那幾個士兵趕緊扔掉了手中的刀,亂叫著逃跑了。梁翊披著一身月光,身上早已沾滿了鮮血。此時多虧了那些不知是敵是友的人,他才順利地跑上山。


    聽到梁翊上山的消息,蔡贇的手竟然抖了幾下。兩個月前剛調到禦前伺候的太監元寶嚇得渾身哆嗦,驚懼之下差點兒尿褲子。蔡贇鎮定了一下,問道:“皇上現在情形如何?”


    元寶戰戰兢兢地說:“小的剛出來的時候,剛剛開始發作。艾香的效力還沒發揮到最大,待會兒他會發作得更厲害。”


    “陸勳呢?”


    “他還在殿外守著,讓手下追刺客去了。”


    蔡贇聽了稍稍安心,他側耳聽了聽外麵的動靜,知道梁翊突破重圍還需要一段時間。他從抽屜裏摸出一把小匕首來,遞給元寶,命令道:“帶著這把刀,迴到敬天殿。”


    元寶接過匕首,感動地說:“謝丞相,如此節骨眼上,還給奴才兵器,讓奴才自保。”


    “不是讓你自保,而是你讓殺人。”


    蔡贇說的話像三九寒冬,元寶一下子愣住了,他甚至懷疑眼前這個一臉冷笑的人,並不是那個慈眉善目的蔡丞相。他囁嚅道:“丞相,奴才連雞都不敢殺,如何能殺人呢?”


    “你殺的不是一般人,是大虞天子!”


    蔡贇的話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且一家人都在蔡府當差,元寶實在沒有勇氣反抗。他兩腿發軟,一步三晃地迴了敬天殿。一切都在按照蔡丞相的部署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皇上寢室外麵守夜的四個宮女昏昏欲睡,侍衛們站在門外,對裏麵的動靜毫無察覺。見到元寶迴來,他們也隻是禮節性地點下頭,並沒有追問。


    艾香還在燃燒著,縷縷清香讓人平心靜氣,神清氣爽。可對趙佑真來說,這卻是致命的香氣。半個月以前,他胸悶氣短,唿吸不暢,甚至有幾次短暫的昏厥,王太醫說這是典型的氣喘病,讓他保持心情愉悅,忌辛、辣、海鮮,氣喘病便會慢慢好轉。


    但趙佑真不知道的是,王太醫隱瞞了很多。他見過了太多病例,誘發氣喘的外因無非那麽幾個,他稍加觀察,便得出了結論——皇上不能吃牛肉,也不能聞艾香。他寫完方子,還沒送到天健宮,便被王如意給劫走了。


    王如意接受了太後的指示,再跟蔡贇一合計,便製定了一個完美的方案——齋戒期間,皇上不能吃牛肉,便可給他吃大量艾草餅;晚上,再在他房間裏點上艾香。這樣,他的氣喘病會神不知鬼不覺地發作,就算死了,也沒人知道他是怎麽死的。


    可憐趙佑真不知是計,晚上吃了一堆艾草餅,還覺得此物養生,要禦廚們學著做,全然不知是因為此物才會胸口不適。晚上元寶給他點上了艾香,他也毫無察覺。在他睡熟了之後,蔡贇又製造了刺客來襲的假象,讓陸勳帶著人到處找刺客。陸勳也是聰明人,擔心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便派人四處去搜,他則帶著幾個親信,站在敬天殿外麵嚴陣以待,豎起耳朵留意四周的動靜,如此一來,自然無法察覺趙佑真喘息發作。


    殺了趙佑真,再在山下擒住梁翊,給他扣個通敵的帽子,讓他身敗名裂,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況且隻要他不在趙佑真身邊,趙佑真死亡的可能性就會大大提高。一切都在蔡贇的掌握之中,唯獨沒想到的是,梁翊竟然沒把他派的人放在眼裏,自顧自地衝上山來。


    果然符合他一貫的性格。


    不過,既然他送上門來,那就再給他一條罪名,總不能讓他空手而歸吧?


    梁翊殺退了最後一波包圍,在瑜伽寺深處守衛的陸勳這才聽到他的動靜,急忙跑出敬天殿。梁翊渾身是血,臉上還掛著彩,他一抹臉上的血,大聲說道:“陸二哥,有人想陷害我!”


    一聲委屈但又親切的“陸二哥”,讓陸勳心裏一熱,他三步並兩步跑過來,心疼地問:“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了?”


    “沒事,我要先見聖上,問清楚是不是他想治我的罪!”梁翊理直氣壯地說道。


    “治罪?”陸勳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怎麽可能?他很信任你,才把你召迴來,我還有些嫉妒呢!”


    梁翊一下子就踏實了,嘿嘿笑了兩聲,說道:“我永遠無法超越陸二哥。”


    “貧嘴!”陸勳笑了他兩聲,迴頭看了敬天殿一眼,說道:“聖上已經睡下了,要不你先歇息一晚,明早再來拜見?”


    梁翊看了看身後窮追不舍的人,說道:“恐怕不行,他不洗脫我的冤屈,估計我今晚就會被抓迴直指司了。”


    “也好,那就隻能冒犯了,讓元寶去通報一聲吧。”


    陸勳喊了元寶好幾聲,也不見他答應,宮女們也沒人答應。陸勳走到外間,才發現幾個守夜的宮女竟然全都睡著了。


    “你們好大的膽子!”陸勳一聲怒喝,宮女們依舊無動於衷,可裏屋,卻傳來“當啷”一聲。


    陸勳尚有理智,梁翊卻二話不說,直接衝了進去。隱隱燭火照明下,他隱約能看到一個顫抖的身影,正拿著刀,站在趙佑真床前。


    “有刺客!”


    梁翊這一聲怒喊,敬天殿都震了三下。元寶痛哭流涕,已經瘋瘋傻傻,他哭喊道:“我不管,蔡丞相要我殺了他,我們全家才能活。”


    “你別聽他的,放下刀!”梁翊一邊走近,一邊不動神色地從肩上取下了弓。


    元寶放聲痛哭,鬼使神差地將刀插向趙佑真的胸口。可他的手還懸在半空中,就再也動不了了。他印堂上中了一箭,依著床邊緩緩倒了下來。


    可他們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趙佑真依然毫無反應。梁翊背起弓,點了蠟燭,湊到床邊去看,這才發現他口吐白沫,臉色青紫,已經昏死過去。


    “陛下!”


    他大叫了幾聲,陸勳便帶著人趕過來了。他渾身是血的站在床邊,身後是生死不明的皇帝,對麵是一群麵帶疑色的士兵。


    疑似幻覺,他眼前突然看到了父親,跟在長垣穀夢到他的情景一模一樣,他滿麵哀色,沒有雙眼。


    他驀然迴到了十五年前,看到了同一幕的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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