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映花的家書,梁翊像是吃了定心丸,他將這封“落櫻箋”帶在身上,時時能感受到映花那溫柔的氣息。在鬆山城修整的這幾天,他也挑選了一些士兵,作為“挽弓陣”的儲備。曹輝見他射術出神入化,虛心地跟他討教起來。梁翊將《挽弓十二式》上的一些精要講給他聽了,曹輝大受裨益,自然對他越發尊敬。


    按照計劃,征西軍將於四月十二日向芝林進發,於是在前一天晚上,將士們難得放鬆了一下,喝酒吃肉,好不快活。若梁翊不下軍令,估計他們會狂歡到天明。好在剛過二更,梁翊邊勒令所有人迴營休息,並跟大家約好,在大獲全勝之後,一定會讓大家狂歡幾天,不醉不歸。


    迴到房間,梁翊沒有睡意,又站在地圖前思索戰術。時間過去很久,房間漸漸清冷,他嗓子。發癢,咳了幾聲,沒想到卻越咳越厲害,他擦了擦咳出的眼淚,大聲喚進了他的勤務兵,讓他端點水進來。勤務兵麻利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便提了一壺開水進來,恭恭敬敬地說:“梁將軍,小的給你倒上吧!”


    “不用。”梁翊已經從劇咳中緩了過來,他出其不意地抓住了勤務兵的手,按住壺把,笑著說:“把水放下就好。”


    勤務兵手像觸電一樣,向後縮了幾分,他突然鬆開壺把,在水壺落到地上之前,他飛起一腳,將水壺狠狠踢向梁翊。梁翊不慌不忙地往旁邊一躲,水壺碰到了柱子上,滾燙的熱水撒了一地,空氣中升騰起絲絲白氣。


    梁翊抖了抖濺到衣服上的水珠,怒道:“龍翩翩,你真是好歹毒,你是想用開水燙死我嗎?”


    “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


    龍翩翩大笑一聲,一揮手,又灑出了一把飛鏢。那飛鏢齊頭並進,像是梅花的模樣,一起向梁翊飛來。梁翊向後一仰,飛鏢齊刷刷地釘在了柱子上。屋梁稍稍晃動,細小的灰塵簌簌落了下來。


    龍翩翩沒想到他會這麽輕鬆地躲過,氣得直跺腳。一轉身,又換了招數,可惜還未待出招,梁翊又一甩披風,力道十足,將龍翩翩捆了起來,直接拉到眼前。


    這個男人個子很高,龍翩翩隻到他肩膀,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讓她頗為不舒服。她硬拽了幾下,梁翊絲毫不鬆,嚴肅地問道:“你是不是殺了軍營裏的人,才換上了大虞的軍服?”


    龍翩翩見他動怒,反而開心起來,笑嘻嘻地說:“你猜呀!”


    “懶得猜,幹脆殺了你,你我都痛快。”


    梁翊將披風勒得更緊了一些,看來真要勒死她。龍翩翩憋得臉色通紅,見他並非說笑,便慌亂起來:“咳,我,我開玩笑的!我沒,沒殺人。”


    梁翊這才鬆開了手,龍翩翩貪婪地唿吸了幾口,才怒氣衝衝地說:“你這個人怎麽這麽開不起玩笑?我就想逗你開心開心,可你還真想殺了我啊?”


    “軍營之中,豈能開這種玩笑?”梁翊正色說道:“幸好我之前認得你,否則你進來的那一瞬間,我就殺死你了。所以,你最好說清楚,你是怎麽混進軍營來的?”


    龍翩翩撇撇嘴,說道:“我倒是想殺人,不過老天爺幫你們,我沒機會下手。你的那些手下,怕是喝得渾身燥熱,還沒走到營帳,便將身上脫了個精光。我都不好意思看,隨意撿了身衣服,就穿上了!”


    “哼,這些人竟如此不愛惜這身軍裝,真該打他們軍棍!”


    龍翩翩笑著說:“大叔,不到半個月,你可真變了不少!”


    梁翊黑著臉問:“怎麽變了?”


    “說不上來,反正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就像個翩翩君子;可是如今呐,你真是不怒自威,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已經做了很久的將軍了呢!”龍翩翩拍著手說道。


    梁翊啞然,撓了撓頭,有些困惑地說:“這麽幾天我老了這麽多?”


    “不是老了,是老成了!”


    龍翩翩咯咯一笑,梁翊也輕鬆了不少,他這才問道:“你深夜造訪,有何貴幹?不會是來我軍營裏搗亂的吧?”


    龍翩翩正色道:“怎麽可能?我上次沒用槍,你勝了我,我很不服氣,所以特意來找你比試一番。”


    梁翊哭笑不得:“你無論如何都打不過我的,這個你自己也清楚吧?況且,現在將士們草木皆兵,稍微鬧出點動靜,就會引來眾人圍觀。眾目睽睽之下,怎麽比武?”


    龍翩翩被他說得啞口無言,目光被牆角的一杆紅纓槍吸引,她飛快跑過去,將槍攥在手中,傲然笑道:“有槍在手,我不信你還能贏得那麽輕鬆!看招!”


    “別打了,我輸了還不行?”


    龍翩翩不聽,梁翊無奈,隻好應戰。龍翩翩的槍法果然精妙,不但動作奇快,而且變化莫測,梁翊躲閃了一會兒,越來越吃力,便越過桌子,抽出了自己的佩刀。龍翩翩歇息片刻,笑著說:“哎,這才對嘛!”


    一時間刀槍相撞,鐺鐺作響。不過須臾,尖銳的哨音劃破軍營,整齊而急促的腳步聲停在了帳篷外麵。二人打鬥的聲影映在窗戶上,眾人麵麵相覷。曹輝高喊了幾聲,梁翊並無暇應答。他心裏一急,破門而入,急切地問:“梁將軍,是否有刺客?”,


    梁翊往後退了好幾步,一臉輕鬆地跟曹輝說道:“沒事兒,進了個小毛賊,我陪她玩玩兒!”


    “將軍,小心!”


    曹輝的驚唿聲剛落,龍翩翩的長槍已經朝梁翊的胸口刺了過來,梁翊身子微微一側,槍很驚險地擦著他的胸口過去了。


    “我不管,我贏了!”龍翩翩將槍別在梁翊胸口,一臉得意地說道。


    “好好好,算你贏了。”梁翊並不怎麽在意,猶如哄黃珊珊一般。他整整衣衫,跟曹輝說道:“曹大哥,你先讓將士們迴去休息吧,我這裏沒什麽事。”


    曹輝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楚這個“小賊”正是那天在飛龍山腳下打劫的姑娘。他不解地喃喃道:“這…”


    梁翊看穿了他的心思,將刀一扔,刀穩穩地插進了刀鞘裏,在場的眾人都在驚歎他的好功夫,梁翊卻隻是不經意地笑了笑,說道:“龍姑娘一直對那天的事情耿耿於懷,今天來找我比武,一舉將我打敗,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如今勝負已分,我送龍姑娘出去。”


    曹輝這才放下心來,龍翩翩則沒想到梁翊竟然會這麽痛快地認了輸,也沒想到他會這麽幹脆地趕自己走,她一時間摸不著頭腦,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梁翊不耐煩地說:“走啊!你的麵子已經找迴來了,難道還要我賠你錢不成?”


    龍翩翩嘟著嘴,氣鼓鼓地走了幾步,說道:“走就走!”


    征西軍駐紮在鬆山縣衙周圍,梁翊本可以住在縣衙寬敞舒適的官驛裏,不過他執意要與將士們同甘苦,便和其他將領住在鬆山守衛軍的軍營中。在眾目睽睽之下,梁翊一路將龍翩翩送了出去。龍翩翩想說話,卻又擔心失了麵子,便欲言又止,滿心期待梁翊主動開口。誰知梁翊更沉得住氣,對她的近況不聞不問,那表情仿佛巴不得她早點兒走。


    走到軍營門口,龍翩翩終於忍不住了,大聲問道:“你難道就不好奇我為什麽會來嗎?”


    梁翊果斷搖了搖頭:“我打仗就夠忙了,哪兒有心思管你?”


    龍翩翩漲紅了臉,說道:“其實我今天不隻是找你比武,是有事情想問你的。”


    “什麽事情?”梁翊漠不關心地問道。


    “你第一天跟我打的時候,使的是林充陽的‘以柔神掌’吧?今天用刀,又使了‘赤日刀法’,看來你是林充陽的弟子啊!”龍翩翩一臉得意地說道。


    梁翊稍稍吃了一驚,不過念她是個不懂事女孩子,他也不想跟她糾纏下去,便簡單地說:“哦?林充陽是誰?”


    龍翩翩大失所望:“虧你武功高強,竟然連上一輩的武林至尊都不知道。他曾去天山拜訪過我師父龍泉居士,所以我師父編的書裏,也記錄過一些他常用的招數。林充陽前輩雖早已金盆洗手,不過還在江湖上很有聲望,你怎麽可能不知道?不過也是,你是朝廷的鷹爪,怎麽可能知道武林上的事情呢?”


    梁翊抄起胳膊,不高興地說:“你還真是對朝廷充滿了怨氣啊!”


    龍翩翩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那當然!朝廷的大臣不僅昏庸,還總是亂管閑事,逼得我們沒有一點活路,我能不討厭他們嗎?”


    聽到這裏,梁翊已經知道了她此行的目的。他強忍住笑意,裝作沒有聽懂,便下了逐客令:“龍姑娘雖然身在江湖,但朝廷的法規還是要遵守的。別的我也不多說啦,龍姑娘好自為之,保重!”


    龍翩翩完全沒想到他會如此無情,一下子急了眼,抓住他的胳膊,哀求道:“你要救救我!”


    梁翊笑道:“龍大當家的,咱倆還沒熟到這種地步吧?如果你要替你們幫派說好話,我可不想聽;不過若你想自救,我還是可以幫你擺脫幫派的。”


    “你怎麽知道,飛龍山並不是個好地方?”


    梁翊依舊抄著胳膊,不緊不慢地說:“原因很簡單,就因為他們讓你當了大當家。”


    龍翩翩不服氣地說:“我們是比武之後才排了座次的,他們都對我心服口服!”


    “若咱倆剛才也打賭,贏的人可以當征西大將軍,那你剛才還勝了我呢,你能當大將軍嗎?”梁翊淺笑著說:“你的槍法雖好,但遠遠沒到天下無敵的地步。飛龍山上的山賊都是老江湖了,他們為什麽甘願敗在你手下,讓你做大當家?”


    “為什麽?”


    “原因有二。一是朝廷嚴厲打擊遊俠,若飛龍山真躲不過去,到時候你就是百口莫辯的替罪羊,而那些老滑頭拍拍屁股,完全不受任何影響。”梁翊頓了頓,又分析道:“其二,我猜你必然跟朝廷有深仇大恨,且父母都是有名望之人。這些山賊看著是在重用年輕人,實則不過是借著你親人的名號壯大聲威,借著你對朝廷的仇恨讓你賣命而已。可憐你這小姑娘,連這些都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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