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不為咧嘴一笑,突然雙足一頓,施展輕功,便躍上了屋頂。雨已經停了,但青瓦還是很濕滑。梁翊去追吳不為,卻不想腳下一滑,差點兒跌落下去。吳不為聽他慘叫一聲,便轉過頭來,關切地問:“小子,你沒事吧?”


    梁翊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趁他逃走之前,搶先說道:“吳爺爺,我已經找到了我弟弟,他以前吃了很多苦,我感覺很對不起他。如果您能收他做弟子,那對他來說是大好事;他陪在您身邊,您也不至於太寂寞啊。”


    吳不為啐了一口,怒道:“誰說我寂寞了,我還用不著你瞎操心。”


    “如果不寂寞,你何苦到處去搜尋武功秘籍?何苦死個十來次,去修煉那些內功心法呢?”


    吳不為被梁翊說得啞口無言,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娃娃的確說到了他的心坎裏——如果不是活得一點盼頭都沒有,自己何苦修煉那些千奇百怪的武功,幾次死裏逃生,想死都死不了呢?可他不想服軟,賭氣似的將頭轉向一邊。


    梁翊見他麵色有所鬆動,便趁熱打鐵:“吳爺爺,你看,你本來孤身一人,現在一下子有兩個人喊你爺爺,你心裏是不是美滋滋的?”


    吳不為又哼了一聲,明明已經濕了眼眶,嘴上卻很倔強:“誰讓你們來當孫子?我一人活得多逍遙自在!”


    “是是是,您是逍遙自在了,可我放心不下啊!”梁翊像哄小孩一樣耐心哄他:“以後有我們兄弟倆孝敬您老人家,不也挺好的嗎?”


    吳不為沒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悶悶地問:“你那個弟弟,是你爹的小老婆生的吧?”


    梁翊點頭道:“是的,他是我二娘的孩子,是龍鳳胎裏的哥哥,妹妹現在還在皇宮的教坊司裏,我還沒能把她救出來。”


    “切,又不是一個娘胎裏出來的,管他們幹嘛?”


    梁翊說道:“他們總歸是金家的孩子,我小時候,二娘也很疼我。況且我哥臨死之前,還讓我找到他倆,帶著他們好好生活。”


    “搞不懂你們這些人,為什麽老喜歡往自己身上惹麻煩。”吳不為蹲了下來,吐了一口痰,說道:“那我可跟你說好了,如果你弟弟不是練武的料,你說得再好聽,我也不會收他的。”


    “放心吧,我弟弟還是有點底子的!”梁翊興奮不已,已經盤算了起來:“我先在城中僻靜之處給你們置一處房產,讓你們可以安心生活,再也不用顛沛流離。不對,應該先找裁縫給你們裁幾身衣裳;也不對,應該先帶你們將華陽城好吃的全吃一遍,我小時候在京城生活了十年,哪家館子我沒去過?龍泰興家的包子,安記烤肉串,還有春雨杏花家的糕點…這些我弟弟肯定都沒吃過,吳爺爺,你也沒吃過吧?”


    梁翊說起京城名吃,簡直如數家珍,暫且將悲傷忘到了一邊,一臉明朗。吳不為感慨地說:“看來,你還是像音音多一些!”


    “嗯?”“音音”是母親的名諱,梁翊很納悶,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突然提起母親來。


    “沒什麽,反正比你那個爹有人情味多了!”吳不為趕忙咳嗽了幾聲,說道:“真是的,剛才說喝酒來著,被你一攪和,都把這茬給忘了!”


    “吳爺爺,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過,你得替我保密,你先別告訴他我是他哥,在京城還是太危險。等迴了富川,我再慢慢告訴他…”


    “怎麽那麽多.毛病,算了,不教了!哼!”


    梁翊又好生安撫一番,吳不為才點頭答應。靈堂搭了三天,梁翊也找好了墓地,便將於叔下葬了。他撫摸著冰冷的石碑,自然又是悲傷一場,當然,也決意要為於叔報仇。葬了於叔之後,他在城中四處尋找合適的住處,要遠離繁華地段,避開朝廷的眼線,還不能條件太差。他跑了兩天,終於在城東雞冠山的山腳下看好了一座房子,獨門獨院,幹淨整潔,還是二層樓房。雖然靠著山,但是陽光很充足。梁翊跑得筋疲力盡,看到這座房子的瞬間,一眼就相中了。他交了定金,便去跟綠綺商量,綠綺卻隻說再考慮考慮。


    轉眼間,於叔的三七已經過了,“靖敏公主府”也修葺完畢,時隔多年,他終於能迴到熟悉的地方了。不過在進門前,他還是愣住了,因為牌匾並不是“靖敏公主府”,而是很簡單地兩個字——梁府。


    “映花,這是怎麽迴事啊?”


    “這個嘛…在遇到你之前,我隻是個徒有虛名的公主;遇到你之後,才過得像公主一樣。所以,沒有你梁公子,哪裏有我靖敏公主啊?”映花甜甜一笑,附在他耳邊唇語道:“對我來說,夫君大於天!”


    梁翊還沒有迴過神來,就被映花拉扯進了家裏。一進家門,熟悉的感覺撲麵而來,淚水不可遏製地湧了上來。蔥鬱的竹子沿著院牆栽了一排,清水沿著竹筒,澆灌著院中草木。父母住過的和昶居,哥哥和自己住過的澹雅齋,還有二娘住過的烏竹院…都是以前的樣子,甚至連名字都沒有變。


    梁翊失神地打量著這熟悉的一切,映花則歡快地跑來跑去,拉著他看這看那。他實在受不了了,開口問道:“映花,你是不是已經知道…”


    “以後,咱倆就住那邊和昶居,咱們的孩子,就住澹雅齋,好不好?”


    映花興奮的喊聲蓋住了他的問題,他隻好不自在地摸摸頭,說道:“你說什麽都好。”


    “嗯,我得讓下人移棵棗樹過來,‘早生貴子’嘛!還要在永昶居多種幾棵桂花,‘富貴常在’!還要給小黑做一個窩,給孩子做一隻木馬…”


    映花蹦蹦跳跳,走到每個角落,都會憧憬一番。盡管不可思議,但她確實成了這個家的女主人。梁翊環視著這熟悉的一草一木,不敢繼續揣測映花的心思——莫非她對金世安舊情難忘,才將這個園子恢複到和以前一模一樣?還是…


    他心驚肉跳,拉過映花,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嗯?”映花很是惶恐,怯怯地問:“除了‘殘月’,大魔王還對我隱瞞了其他事情嗎?”


    映花的表情不像是裝出來的,梁翊略略放心,笑著說:“沒什麽,這座園子,我很喜歡。隻不過,一想起這是金世安的舊宅,我這心裏就…”


    映花急道:“你別瞎想,那個混世魔王的模樣我早就忘記了,我喜歡你這樣的,溫柔體貼,又一身的孩子氣。”


    “好啦好啦,別再誇我了,再說下去,今晚有你好看!”梁翊斜著嘴角,笑得一臉邪氣。


    映花害羞地低下頭,打了他一拳,嗔道:“誰讓誰好看,還真不一定呢!”


    二月十八,二人剛搬進新居兩天,就在新居裏大擺筵席。京城有頭有臉的貴胄都來梁府道喜,他們爭先恐後地給梁翊敬酒,明明有求於他,卻又不能把自己的要求說得明目張膽,隻能挖空心思地想祝酒詞,讓自己的要求看起來不那麽刻意。


    梁翊深知,在官場生存,人脈和麵子還是很重要的,他也不是那麽死腦筋的人,別人拜托他的事情,隻要不過分,他一般也不會拒絕。不過他的注意力並不在這些人身上,他一直看向角落裏的那一桌,那裏出奇的安靜。小金子狼吞虎咽,吃得滿嘴都是,綠綺雖提醒了他幾次,卻沒有任何效果。他吃著吃著,還機靈地看向四周,見沒人看自己,他便將一些堅果、糕點偷偷藏在了衣服裏。


    梁翊看得格外心酸,他推開眾人,朝弟弟走去。綠綺見他走來,微笑著說:“多謝梁公子邀請,托梁公子的福,我們姐弟倆也見識了大世麵。”


    “咱們之間還要說這些嗎?”梁翊環顧四周,壓低嗓音問道:“綠綺姑娘,我前幾天跟你說過的事情,你到底考慮清楚沒有?”


    綠綺犯難地蹙起眉頭,說道:“梁公子,我知道你心善,可是我不能無緣無故去住你的房子。你給小金子找了師父,我已經感激不盡了。師父的衣、食、住應該由我來承擔,而不是花你的錢。”


    綠綺固執起來,梁翊還真沒辦法,他又不能說小金子是自己的弟弟,一時間十分犯難。正在此時,沒想到陸勳走了過來,他把梁翊拉到一邊,問清楚來龍去脈,便跟綠綺說道:“綠綺姑娘,這樣吧,我讓梁公子把那座房子賣給我。在你來之前,芊芊脾氣大得很,也不好好彈箏。自從你教她以後,她進步很大,作為迴報,我們陸家獎給你一座房子,這不過分吧?”


    芊芊是綠綺的學生之一,也是陸勳的侄女,她在陸家教課,陸家人都對她很好。陸勳這麽說,她想不出理由反駁,便不卑不亢地道了謝:“謝梁公子、陸公子,我綠綺何德何能,能得二位如此相助。若我再不領情,怕是也說不過去了。”


    綠綺說著,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了江璃身上。二人打過招唿之後,江璃便一直在跟別人高談闊論,也沒時間過來跟她敘敘舊。盡管那段同甘共苦的時光還沒有走遠,但二人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很多朋友就是這樣漸行漸遠的。綠綺心有戚戚焉,但在眾人麵前,隻是一笑而過。


    眾人酒意正濃,陸勳將梁翊拉到牆角,壓低嗓音,劈頭蓋臉地斥責道:“你瘋了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來跟綠綺商量給你弟弟找師父的事?”


    梁翊委屈地說:“怎麽不行?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啊!”


    “你都不知道現在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直指司弄死了於叔,你以為真的隻是弄清楚你是不是殘月麽?蔡贇整天不聲不響地盯著你看,你一直都沒發覺麽?”


    “陸,陸二哥,你別嚇我!”


    “蔡贇在你身邊安插了多少人,我並不清楚,但是馮巍,你必須要當心。”陸勳嚴肅地說:“我不止一次看到他跟著你去教坊司聽曲子,也不止一次看到他出入丞相府。”


    “他就是膽子小了點,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吧?”


    陸勳苦笑著說:“你想得太天真,剛才你跟綠綺說話,他也一直在盯著你。弄不好,這宴席一散,他就迫不及待地去丞相府匯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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