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刺殺事件過後,尉遲墨沮喪不已,對接下來的行程也毫無興趣,走到哪裏都感覺別人在嘲笑他。他隻好借口身體不適,整天悶在房間裏發脾氣。他在北齊也是出了名的風流才子,隻不過眼下身在虞國,無法找紅顏知己一訴衷腸。他迫切地等著一撥新來的護衛,他好伺機揚眉吐氣一迴。


    趙佑真對尉遲墨的心境了然於胸,甚至對他有些同情。所以除了商談國事之外,他也不去打擾尉遲墨。對趙佑真的體恤,尉遲墨倒頗為感動。在他看來,趙佑真身為一國之主,的確是平庸了些;不過平心而論,他確實是個仁慈的好人。


    在臘月十八這天,尉遲墨期盼的衛隊終於來了,裏麵還有北齊首屈一指的江湖門派——北寨。尉遲墨本對這些江湖草莽無甚好感,不過自從被信任的護衛背叛之後,他的想法有些動搖了。再加上他的幕僚給他出謀劃策,說江湖人不僅重義氣,而且他們拿錢辦事,極重聲譽,反而比官兵更加可靠。


    尉遲墨采納了幕僚的建議,不過真正讓他下定決心的,是他聽說梁翊也出身江湖。身處高位的人總是求才若渴,他羨慕趙佑真有梁翊這樣的臣子。於是他向父皇要了一百人的衛隊,又點名讓北寨挑選二十名高手隨衛隊前來。一方麵更加安全,另一方麵,他也想從中挑選忠心耿耿的臣子,培養自己的左膀右臂。


    北寨寨主文駿昊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他魁梧高大,沉默寡言,本無意為朝廷效力,不過聽說要來虞國比武,壯齊國的國威,他才帶著門中弟子來到了虞國。他到了以後,尉遲墨便像吃了定心丸,躊躇滿誌地邁進了天健宮,跟趙佑真商量比武的事情。趙佑真正為映花的事情擔憂不已,不想理他的要求。不過尉遲墨言辭間多有挑釁,看來是有備而來,一門心思要給虞國難堪。趙佑真忍無可忍,黑著臉答應了他的要求。


    映花還沒有醒來,但雪影說已經無礙了,梁翊身上的傷也不礙事,他便想溜出去夜探直指司,不料趙佑真又讓他進宮,說是有要事相商。他記掛常玉嬌,卻又萬般無奈,隻好跟傳話的太監進了宮。


    夜晚的天健宮燈火輝煌,趙佑真緊鎖眉頭踱來踱去,梁翊不知他所為何事,內心有些惴惴不安。趙佑真先問了映花的情況,接著才說道:“你的傷還沒好,朕卻沒法讓你安心養傷,朕十分過意不去。是這樣,北齊派的衛隊到了,尉遲墨打算在小年之前離開。雖然他有了新的護衛,不過朕還想讓你把他們送到邊境。至少在我們大虞境內,我們不能讓他出現絲毫差池。”


    梁翊鬆了一口氣,說道:“陛下放心,臣肯定不辱使命。”


    趙佑真說道:“你去送他,朕自然放心。不過他不是省油的燈,不知會弄出什麽花樣來。這次來接他的衛隊還有一些江湖人士,叫什麽‘北寨’,你聽說過嗎?”


    梁翊歪頭想了一會兒,說道:“聽師父說過‘北寨金刀’,他們的刀法很厲害。很多年前他們來中原比過武,近些年沒聽過他們什麽消息。”


    趙佑真點點頭,有些煩躁地說:“他們想跟我們大虞的高手們切磋一番。尉遲墨這家夥,來我大虞混吃混喝了這麽多天,朕都答應幫他們抵禦烏蘭了,臨走之前還整這麽多花樣,簡直可惡!”


    梁翊心想,他們遠道而來,又提出要跟大虞的高手們過招,肯定是想打大虞一個措手不及。梁翊也覺得他們可惡,不過眼下不是抱怨的時候,他誠懇地跟趙佑真說:“臣毛遂自薦,還請陛下派臣應戰!”


    “你當然要上場了,不過朕有別的想法。”趙佑真猶豫片刻,說道:“其實也不是朕的想法,是寧妃想出來的。北齊的高手們想讓我們難堪,我們當然不能讓他們得逞,不光要戰勝他們,還要贏得漂亮,贏得別出心裁。”


    “請陛下言明。”


    “朕想以少勝多!”


    趙佑真目光熾熱,那一刹那,梁翊有一種錯覺——他不再是病弱無能的皇帝,而是十四年前那個灑脫豪邁的三皇子。梁翊迎著他的目光,一股豪情油然而生,他說道:“臣願聽陛下調遣!”


    “如今朕的護衛中,你和陸勳的武功最高。朕見識過你的身手,也問過陸勳的想法,他很坦率地說,你的武功修為肯定在他之上,所以朕想派你打兩場,對陣武功最高的文家兄弟,你有信心嗎?”趙佑真有些激動地問道。


    麵對趙佑真的器重,梁翊內心澎湃,他拱手行禮,堅定地說:“請陛下放心!”


    “好!自從你跟隨朕以來,從來沒有讓朕失望過,這次也一樣,你要替朕好好教訓教訓這幫狂妄的北齊人!如果你能戰勝他們,朕會當場賜婚,所以你一定要贏!”


    聽趙佑真這麽說,梁翊又驚又喜,經過這一番劫難,他已經堅定了娶映花的決心。他無法拒絕趙佑真的提議,隻能跪下謝恩,說道:“多謝陛下!”


    “很好!”趙佑真目光轉向外麵,月光照在積雪上,天地一片明亮。他轉過頭微微一笑,說道:“朕要去一個地方,你陪朕一起去吧!——寧妃,你也一起來吧!”


    趙佑真隻讓祿喜提著燈籠在前麵帶路,讓阿槑攙扶著寧妃,讓梁翊在一旁保護他們。天健宮很大,結了冰的地麵又有些滑,他們走了好一會兒才來到一個僻靜的角落,那裏有一間不起眼的屋子,趙佑真隻讓梁翊和寧妃跟他進去。


    房間裏幽靜得可怕,白燭幽幽,空氣中有紙灰飄蕩,乍一看,便知這裏是一個靈堂。可奇怪的是,供桌上沒有一個牌位,隻有一把漆黑的弓。更奇怪的是,梁翊並不覺得這裏陰森可怖,反而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趙佑真拿起弓,似是喃喃自語:“世寧哥,後天又是一場硬仗,你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我,讓我順利度過難關!”


    梁翊愕然,他近看那把弓,才看到上麵有一個用小篆刻的“寧”字。想必持弓之人一定用它練習了很久,弓上的字體已經很模糊了,若不是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梁翊的心髒狂跳了起來,眼前之人不是趙佑真,而是手把手教會他射箭的哥哥。


    哥哥還是那副十七歲的少年模樣,豐神俊朗,溫潤可親。他拿著弓,微微一笑,說道:“世安,你又迴到華陽城啦?”


    “嗯……”梁翊紅了眼眶,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他剛觸到弓弦,卻聽到寧妃用力咳嗽了幾聲。他恍然醒來,伸出的手僵在空中,尷尬地說:“真是一把好弓。”


    趙佑真沒有留意梁翊的失態,他隻是癡癡地撫摸著手中的弓,說道:“這是我摯友的遺物。那時,世寧哥是我們這一撥孩子的大哥哥,朕小時候很崇拜他,也很依賴他。他死的時候,朕年紀還小,沒有能力為他修葺墳塋。後來抄他家的時候,朕苦苦哀求,才讓直指司的人給找了這一點念想。朕本想給他弄個牌位,可寧妃說了,供著這把弓是最安全的,哪怕以後被太後發現也無妨。況且,金家人視弓箭如生命,他的魂魄,應該融入這把弓裏了吧?”


    寧妃一眨眼睛,豆大的淚珠便砸到了地上,她撇過臉去,不讓趙佑真看到她流淚。趙佑真溫柔地拍拍她的肩膀,轉頭跟梁翊說:“來,你摸摸這把弓,說不定會帶給你好運氣!”


    本來拿弓的時候手是最穩的,可梁翊握著哥哥用過的弓,手卻抖個不停。如趙佑真所言,哥哥的魂魄可能真的融入這把弓裏了吧!他凝視著弓,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眼眶早已泛紅。不知過了多久,隻聽趙佑真說:“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早早迴去吧,免得太後起疑心。”


    梁翊隻好戀戀不舍地放下弓,一步三迴頭地走出了靈堂。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無時不刻不在思念哥哥,卻從來沒有為哥哥搭建靈堂,焚香悼念。在富川的時候,他一心一意做梁家的兒子,怕悼念自己原先的家人會傷了父母的心;如今到了京城,危機四伏,他更不敢輕舉妄動。他做夢都沒想到趙佑真還有心為哥哥做這些,他的心情,絕不是“感動”兩個字就可以描述的。


    祭奠完好友,趙佑真的心情輕鬆了許多,他走在月光裏,緩緩說道:“輔明,你又知道了朕的一個秘密,朕如此相信你,你可不能辜負朕對你的信任啊!”


    梁翊悶聲答應,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拚命救他幾次再離開華陽城,哪怕是獻出自己的生命。他要迴去準備第二天的比武,寧妃也借口身體不適,要迴去休息。二人一起走出天健宮,一路無言,卻不覺尷尬。要分開的時候,寧妃突然開口說道:“後天比武,如果贏了,你就可以名揚天下;如果輸了,也有‘以一敵二’的理由,所以你無須顧慮太多,明白了嗎?”


    “多謝娘娘關心,不過臣不會輸的!”在清冷的夜色中,梁翊的眼睛分外明亮。


    寧妃癡癡地凝望著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眸,失神地笑笑,趕緊帶著下人們離開了。梁翊目送著她的背影,祿喜走了過來,他謹慎地打量四周,小聲說道:“梁護衛,可能是奴才多嘴,不過還是要提醒你一句。”


    “什麽?”梁翊疑惑地問道。


    “剛剛,皇上讓奴才去給太後送一串佛珠,想讓太後消消氣,張正使也在那裏。奴才出來的時候,聽他跟太後說,務必讓你參加後天的比武。”


    “張英會跟太後推薦我?”梁翊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怎麽可能?”


    “奴才也不知道,梁護衛保重!”


    祿喜弓著腰,匆匆走開了。梁翊站在原地,迎著凜冽的西北風,腦海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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