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發去邊境的前天晚上,梁翊把一切都安頓好了,繞了一大圈,才到了教坊司。他也不走進去,就是貼在圍牆上,用心地辨別琵琶的聲音,每一聲都像彈在自己心上。他心裏充滿了自豪——這可是自己妹妹彈的啊!


    他正聽得陶醉,突然聽到有人靠近,他的眼神瞬間充滿了殺氣,大喝一聲:“誰?”


    “頭兒,是我啦!”


    梁翊定睛一看,原來是馮巍,不知他是怎麽跟過來的,也不知他會不會想歪了。不過馮巍是他不折不扣的小跟班,是他在皇宮裏最親密的同僚。


    說起馮巍,梁翊對他還是很感激的。據說馮巍拳腳功夫相當了得,但因出身不高,所以一直進不了內廷。而梁翊沒有經過任何考核,便擠下了一眾武藝高強的前輩,得以成為內殿直的指揮使,成為天子最親近的侍衛。天子身邊的近衛,絕大多數出身高貴,且武功卓絕,對梁翊的從天而降,他們充滿了憤怒和不甘。梁翊也懶得解釋,也不知道怎麽解釋——是趙佑真像著了魔一樣把他留在身邊的,他自己都覺得是在做夢啊!


    在遭受眾人排擠的同時,宮中也謠言四起:“陛下可能有什麽龍陽之好,你看,他最心腹的兩個護衛可都是美男子啊!況且,陛下一直沒有子嗣,陸勳早年喪妻一直未娶,梁翊二十四了還沒成家……他們三個……”宮中眾人說著說著,便心照不宣地點點頭,露出一絲詭秘的笑容,仿佛三個人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剛聽到這些謠言的時候,梁翊簡直氣歪了鼻子——他早就習慣背黑鍋了,可這次卻又扯上了對他有知遇之恩的趙佑真,還有無辜的陸勳!有那麽幾個瞬間,他想把造謠的人揪出來,狠狠揍一頓。不過他現在好歹是臣子了,不是街頭混混,再怎麽著急也不能打人。時間久了,他也就不怎麽在意了,謠言就是用來不攻自破的,時間會給出答案的。


    就在這些謠言像風一樣吹遍宮城每個角落的時候,馮巍主動地跟梁翊套起了近乎。初進皇宮的時候,梁翊對每個人都有戒心,但馮巍卻是那種可以讓他放下戒心的人。他樂觀單純,跟楚寒有幾分相像,隻不過他特別上進,最大的願望就是憑自己本事進入內廷當護衛,為窩囊的老爹揚眉吐氣。


    為此,在別的侍衛每天練五次武功的時候,他肯定會加練三次,一直練到站不起來。在梁翊跟陸勳比完武之後,他鼓起勇氣湊到梁翊身邊,靦腆地說希望以後能得到梁翊的指點。梁翊一開始推辭了幾句,後來見他發了瘋的練武,但內功底子薄弱,進展很慢,便給他傳授了一些內功心法。馮巍感激不已,幹脆認了梁翊當大哥。梁翊想早點兒帶映花遠走高飛,不想跟同僚太過親近,但是馮巍太熱情了,他根本拒絕不了。於是日複一日,二人也親近了起來。


    這次去邊境的衛隊,一共有一百二十人,馮巍也在其中。他聽到消息後,樂得一蹦三尺高。不過梁翊說得很清楚,他並沒有在聖上麵前美言,馮巍能入選,完全靠的是個人的能力。馮巍聞言,更開心了,說出發之前一定要請梁翊吃飯。


    “頭兒,今天晚上去臨江樓聽曲子吧!說好了,我請你!”馮巍笑嘻嘻地說。


    “不去!”梁翊想起了映花,果斷拒絕了他。


    馮巍不依不饒地靠上來,繼續誘惑道:“我們隻是去聽聽曲子,又不是去睡女人,幹嘛不去啊?”


    梁翊堵住他的嘴,冷冷地說:“幸虧你隻是去聽曲子,否則我打斷你的腿!”


    “這次任務很艱巨,不知道咱們能不能活著迴來呢。”馮巍擺出一張苦瓜臉,說道:“臨走之前,去放鬆放鬆總可以吧!”


    “不去。”梁翊的迴答依舊斬釘截鐵。


    “不去就不去,哼,也省得你一去,西南絕色就隻盯著你看了。”馮巍做了個鬼臉說道。


    “你說什麽?西南絕色?”梁翊愕然問道。


    “是啊!她來京城也有兩個月了,這京城的公子哥們為了一睹她的風采,都快把臨江樓給擠破了,也就你沒見過她!”馮巍連珠炮似的說道。


    “我去聽曲子。”梁翊淡定說完,便大步走開了。


    “變臉比翻書都快!”馮巍一臉懵的站在原地,不過一想今晚可以如願請他吃飯了,他興奮不已。


    夜幕下的臨江樓像是人間仙境,那些鶯鶯燕燕的女子就像是仙女。梁翊和馮巍找了個地方坐下,老鴇見兩位一表人才,又出手闊綽,趕緊一臉殷勤地過來搭訕。馮巍伸長了脖子,一臉期待地問:“媽媽,西南絕色呢?”


    “喲,您還不知道呐?這西南絕色被江家大公子看上了,以後不會接客了,也不會出來唱曲子啦!”老鴇一臉驕傲地說。


    梁翊一臉難以置信:“被誰看上了?”


    “江家大公子,江珪啊!”


    梁翊下意識地朝樓上看了一眼,不知道她在哪個房間。想起過往種種,他心如刀絞,不過他還抱有一絲僥幸——萬一那西南絕色並不是她呢?他正在猜測,突然聽到一陣誇張的笑聲,他再次抬頭,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龐。


    她生的一張俊俏的鵝蛋臉,眉毛像春風剪過的柳葉,眼睛像晨霧彌漫的湖泊,那一抹若有若無的神秘感美得動人心魄。她體態婀娜,風姿綽約,名妓的風采在她身上一覽無餘。她好像剛從床上爬起來,整個人都是懶懶的,衣服鬆鬆垮垮地披在身上,內衣的肩帶滑到了胳膊上。她斜靠在欄杆上,笑意盈盈地目送著她未來的郎君——那個身材矮小、形貌奇醜的男子。不管什麽時候看到他,梁翊總是惡心到想吐。


    梁翊站起來,定定地看著她。她漫不經心地掃了樓下一眼,突然也怔住了——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他永遠是人群中最顯眼的那個;而自己最先看到的,肯定也是他。


    既然看不到西南絕色,馮巍喝了兩杯酒,便悻悻地走了,梁翊也就走了。不過他換了一身黑衣服,又迴到了臨江樓。他敲敲窗戶,然後輕盈一踹,窗戶應聲而開。他背對著室內,淡淡地問:“常姑娘,你可穿戴整齊了?”


    “我知道你會迴來,所以早就在這裏等你了。”


    梁翊迴頭,這才發現常玉嬌穿得整整齊齊,完全不似剛才那副放蕩的樣子。她溫婉地坐在床上,雙手交疊,姿態頗有幾分嬌羞。


    “如今梁公子如日中天,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常玉嬌款款走到桌前,說道:“大晚上的,喝杯生薑茶暖暖身子吧!”


    一聽“生薑茶”,梁翊像是被什麽東西撞到了胸口,心痛不已。他盯著常玉嬌,問道:“你怎麽……”


    “世事無常。”


    梁翊啞然,的確如此,這世上所有的性情大變,都是因為“世事無常”這四個字吧!


    “玉衡呢?”梁翊顫抖著問,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常玉嬌給梁翊斟了茶,說道:“剛入秋的時候,有幾個人來找玉衡,他們用烏蘭語說了好半天,我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說完了以後,玉衡跟我說,烏蘭的三王子在夜秦遇刺身亡,他要迴烏蘭,他不僅要把父輩的江山奪迴來,還要開疆擴土,開創盛世。他讓我在達城等他,說會派人來保護我,等他功成名就,他就接我去烏蘭。把他送走以後,我心灰意冷,在達城也待不下去了,索性收拾好行李,來京城見識下花花世界。”


    梁翊知道賀玉衡誌不在小,自己殺了烏蘭三王子,也算幫了他一個忙。如此一來,倒不用擔心直指司會追查到他們姐弟身上了。梁翊鬆了一口氣,說道:“你倆都離開了達城,也是萬幸。”


    常玉嬌不解地問:“梁公子何出此言?”


    “沒什麽,反正你倆在達城,我也不放心。”梁翊搪塞道。他將話鋒一轉,問道:“玉衡走了,你為什麽不去富川找我?我父母皆是通情達理之人,就算我不在家,他們也會收留你的!”


    常玉嬌淒然一笑:“我以什麽名分住在你家?”


    梁翊語塞片刻,說道:“總之,我不能見你這樣糟蹋自己。我去為你贖身,另為你尋個去處。”


    “梁公子,既然你不喜歡我,那我贖了身又有何意義?”常玉嬌忍住淚水,緩緩說道:“老天爺待我不薄,讓我認識了很多好人,可他又好生殘忍,偏偏又讓這些好人都離我而去。我常玉嬌既然不能轟轟烈烈地過這一生,那我就醉生夢死,花天酒地,也不枉活了這一場!若我不能跟你長相廝守,那我就寧願在這肮髒的窯子裏作賤自己。”


    梁翊無奈地歎了口氣:“常姑娘,你這又是何苦呢?我剛才聽媽媽說,你要嫁給江珪了?如果你還能聽我一句勸,你就千萬不要嫁給他。他不僅心腸歹毒,而且心狠手辣,他身邊的女人,沒有能活過兩年的。”


    京城坊間有童謠“綠毛龜,大耳垂;娶個妻,三天死;死不了,逃夭夭;綠毛龜,不敢追”。若有哪個男人後院失火,孩童們就會拍著手在他家門前唱這首童謠。這裏麵大耳垂的綠毛龜,便是江家大公子江珪!


    這個江珪不知道修煉了什麽邪門的本事,他婚後兩年,正室死了,據說死的時候渾身傷痕累累,表情十分恐怖。正室的父親是刑部的一位高官,見此案定不了江珪的罪,便翻出了一件陳年舊案,又恰好有人送來證據,所以他一舉將江珪擊垮。而負責複核案件的,恰恰是剛剛進入廷尉司的江璃。江璃新官上任,大義滅親,給哥哥定了罪,一時成為官場上的楷模。而江家則花了好大力氣,才擺平了正室的娘家人,隻讓江珪坐了牢,沒讓他掉腦袋;結果他出獄前幾天,他的側室竟在半夜逃走了,這簡直是江家的奇恥大辱。他前前後後又找了幾個填房,結果也是死的死,跑的跑,最近一年竟然打起了光棍。不過像他這種人,怎麽可能耐得住寂寞呢?京城的所有花街柳巷,都有他江大公子的身影。


    “常姑娘,我現在沒有時間跟你細說,可你要相信我,我是真心實意地為你好。”


    常玉嬌淒然一笑,慢慢挽起袖子,梁翊這才看到她雙腕上的累累傷痕。他還沒來得及問,常玉嬌就森然說道:“我嫁給他?我恨不得撕了他!等婚禮那天,我要讓所有人都看到,他死得有多慘!”


    常玉嬌說得痛苦而又決絕,梁翊心中不安。現在已經到子時了,還有不到兩個時辰,他就要出發了。他安慰常玉嬌:“常姑娘,你等我幾天,等我從邊境迴來,我就救你出來。”


    常玉嬌哭得傷心,卻倔強地說:“如果你不娶我,就不要來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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