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隻有幾十個人,可是馬蹄紛飛,塵土漫天,廝殺聲震耳欲聾,愣是殺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可謂士氣大振。所謂士氣,需長時間積累沉澱;但爆發出來,卻完全隻在一瞬間。沒有被士氣感染過的人,永遠都不會明白那是件多麽神奇的寶貝。


    站在山頂上的雲彌山看著在風中飄動的“越”字,不知不覺,又是潸然淚下。


    大哥雖死,可他的亡魂猶在;他精心訓練的這一支精銳,雖早已支離破碎,卻還在保護著越州的土地。


    喊殺聲到了跟前,夜秦人已經腿軟了。在離鹿鳴書院還有五十步的時候,他們終於被青翎軍給拖住了腳後跟。梁翊一眼就看到了齊磊,他穿上了鎧甲,便完全變了一個人。梁翊和他目光相接,二人俱是會心一笑。


    越王的殘部不過區區五十人,卻把這幾百夜秦人收拾得幹幹淨淨,並活捉了夜秦的副帥黎江。聚集在翠屏山上的安瀾百姓欣喜萬分,淚流滿麵地跪下給他們磕頭。


    聽說城內還有幾千夜秦士兵,齊磊他們來不及休息,便要殺迴城裏。但城門出又冒起了濃煙,響起了幾聲爆炸聲,想必是蔡玨的蛟龍師趕到了。齊磊默然凝視,心中五味陳雜。


    雲彌山走過來,誠懇地說:“這位將軍,從你的番號來看,你應是越王舊部。越王有你這樣的部下,也可以含笑九泉了。隻可惜,越王被奸佞扣上反賊的帽子,含冤而死。因此,雖然你戰功赫赫,但此地不宜久留,還是躲起來吧!”


    齊磊明白雲彌山的意思,不過他隻是不屑地笑了笑:“不就是一死,誰怕誰?”


    “齊將軍,你怎麽不明白呢?身為軍人,以戰士的身份死去,那才是死得其所;如果被朝廷的人抓住,你隻能被冤死!”梁翊也急了,過來勸道:“到底要哪種死法,你自己選擇吧!”


    “我……師弟,烏……烏鴉嘴,三句話,不離死……字。都……都怪他,咒我死!”風遙捂著肚子,疼得五官都扭曲了,還不忘逞口舌之快。梁翊本想把他背迴書院,一聽他這樣說,便不理他了。


    齊磊迎著梁翊赤誠的目光,坦率地說:“雖然這隻是我們第三次見麵,但梁公子足以稱得上是我的知己了。好,那我就聽你的,暫時避避風頭。這個夜秦副帥,就交給你們處置了!弟兄們,走!”


    梁翊急忙喊了聲“且慢”,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低聲道:“齊將軍,世子已經找到了,靈雨帶著他,很安全。等安瀾安定下來,你過來接他吧!”


    齊磊眼睛一亮,滿心歡喜地問:“那越王殿下呢?是不是也安然無恙?”


    梁翊避開了他的目光:“這個,下次見麵再說。”


    齊磊心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但他強作歡顏,故作輕鬆:“不管怎樣,多謝梁公子!後會有期!”


    齊磊帶著越王殘部,朝西門絕塵而去。緊接著,蔡玨的蛟龍師殺進城來,整個局勢迅速扭轉。蔡玨雖有儒將風範,但並非懷有婦人之仁,他吩咐屬下細細地搜尋每一條街,挨家挨戶搜查,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夜秦人。他甚至放出狠話,夜秦人怎麽對待越州百姓,他便會怎麽對待夜秦人。夜秦人被這位玉麵將軍的鐵腕嚇得瑟瑟發抖,很快便潰不成軍了。


    那天晚上,蔡玨下榻在越王府,梁翊和黎川將捆得像個粽子似的夜秦副帥送到了他麵前。蔡玨大喜過望,對他們大加讚賞。不過梁翊很認真地說:“這位副帥是青翎軍殘部抓住的,如果不是他們及時趕到,恐怕全安瀾城的百姓全讓夜秦人給殺光了。”


    蔡玨歎了口氣,說道:“不管越王殿下是不是真的想謀反,但他治軍打仗的能力,的確是我輩楷模。你放心,在送迴軍報的時候,我會將他的功勞全都寫上。”


    梁翊點點頭,心想,蔡玨果然心胸磊落,跟他父親不是一路人。其實他撐著受傷的身體來找蔡玨,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想問問江璃怎麽樣了。不過他還未開口,就聽一個士兵來報,說在一個偏僻的柴棚裏,發現了兩個夜秦士兵,他們手中有人質,因此不敢輕易抓捕他們。


    蔡玨皺起眉頭,有些不悅地說:“你們這麽多人,連兩個小兵都製服不了嗎?”


    士兵一臉無辜:“我們嚐試著靠近,可是他們手中有匕首,我們靠近一步,他們就往人質腿上紮一下……”


    蔡玨不再聽士兵匯報,而是大步流星地朝他們說的柴棚走去。梁翊心念一動,跟一個士兵借了一把弓,被黎川攙扶著,隨蔡玨而去。


    走近柴棚,梁翊才看到,原來兩個夜秦人一前一後,將人質夾在了中間。人質身穿一身鎧甲,但被折磨得遍體鱗傷,頭發亂七八糟地遮住了臉龐。乍一看,便知他已半死不活,若不是被夜秦士兵夾在中間,怕早就像一攤爛泥一樣癱在地上了。


    蔡玨義正辭嚴地喊了幾句,不料夜秦士兵見大勢已去,早已喪心病狂,嚷嚷著要跟人質同歸於盡。蔡玨被他們吵得心煩,可這人質畢竟是大虞的將士,他又不忍心置他的生死於不顧。


    正在他焦頭爛額之際,忽聽背後“嗖”得一聲,一支箭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插在了一個夜秦士兵的太陽穴上。夜秦士兵立馬倒地不起,人質失去了依靠,也癱在了地上。剩下一個夜秦士兵見自己的同伴已經慘死,哭喊了一聲,抬起頭來,一支箭便直奔他的印堂而來。箭來得又快又準,他無處可躲,頃刻命喪黃泉。


    “好箭法!”蔡玨忍不住鼓掌喝彩。


    梁翊從溪雲亭的台階上走了下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下救人心切,在蔡將軍麵前獻醜了!”


    “哎——你箭法如此精準,何來‘獻醜’一說!唉,我現在就缺一個百發百中的神射手,如果你在我手下效力……”


    “在下實在是懶散慣了,蔡將軍謬讚了……”梁翊趕忙打斷了他的話。


    “無妨,人各有誌,我不強留;不過若你以後改變了想法,歡迎隨時投奔我。”蔡玨爽朗地笑著說,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全然不似剛才那個下令殺光夜秦人的冷血將軍。


    蔡玨如此灑脫,梁翊再一次感歎他的氣度。天色也不早了,他跟蔡玨告了別,便想迴翠屏山了。就在他轉身的一刹那,突然聽到有人幽幽地喊了一聲:“梁大哥……”


    梁翊猛地一迴頭,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丟掉半條命的人質,他被兩個人架著,勉強站了起來。他似乎覺察到了梁翊的詫異,便又抬起頭,淒慘一笑,又喚了一聲:“梁大哥!”


    “楚寒!”


    梁翊的眼淚“唰”地衝出眼眶,他全然不顧腿上傷痛,急急地朝楚寒走了過去。他走得太急,以至於摔倒在地,他都不用別人扶,一下子就爬了起來。他一把撥開楚寒的頭發,看到了那張被打得鼻青眼腫的臉。楚寒開心地笑了,可一咧嘴,卻吐出了一口血沫。


    “你,你又救了我一命!”楚寒說完,便暈了過去。


    淩晨時分,楚寒才悠悠醒轉,他跟眾人講述了安瀾戰役的始末。在講到自己被俘的時候,他氣得落淚:“羅叔、羅嬸、小金子都死了,我自殺未遂,黎俊還想收買我。他威脅我說,他會告訴安瀾城的人,是我投敵叛變,引夜秦人入城,讓我再也無法為大虞效力。我氣得吐血,卻無可奈何。他幾乎每過一個時辰就派人來問我,想通了沒有,我隻要一搖頭,他們便一頓拳打腳踢……”


    “楚寒,這段時間,你真的吃了很多苦!”梁翊心疼地說。他從來都沒想到,笨拙的小胖墩跟屁蟲,竟會成長為堅貞不屈、獨當一麵的將領。


    “我受點傷無所謂,可我氣不過,到底是誰把城門打開的?若不開城門,我們能撐到援軍到來;可城門一打開,百姓全都死光了!開城門的人,真該下一萬次地獄!”楚寒憤恨地說。


    蔡玨寬慰道:“你放心,我會在城中幸存者中排查,一旦發現真兇,絕不會手軟。”


    第二天,蔡玨在北門城樓上斬了夜秦副將黎江的人頭。那場麵雖極為血腥,不過安瀾百姓大仇得報,激動得痛哭流涕。蔡玨並無心在百姓麵前誇大自己的功績,他斬完黎江之後,便忙著整飭部隊,欲一鼓作氣,收複越州山河。


    蔡玨對楚寒大加讚賞,執意要將他收為自己的副將。楚寒念著自己跟梁翊有約在先,要去闖蕩江湖,一時無法答應蔡玨。楚寒固執起來像個孩子,眾人都覺得好笑。不過蔡玨也不強迫他,讓他跟梁翊商量後,再把決定告訴自己。楚寒點點頭,心想蔡將軍真是個好人。


    梁翊得知實情之後,又好氣又好笑,勸了楚寒半天,他終於答應在蔡玨麾下效力了。蔡玨喜出望外,讓楚寒安心養傷,他要去收複墨縣、孟縣等城池。結果還不等出發,就有探子來報,說不知何故,夜秦的部隊幾乎全都撤光了。


    蔡玨本已整裝待發,但一聞此言,在納悶的同時,不禁湧上幾分失落。梁翊聽到夜秦退兵的消息後,幾乎開心地跳了起來。他想起自己在夜秦完成的那場驚世駭俗的刺殺,無比自豪地想,自己真是帥到無敵,蓋世英雄也不過如此吧?


    這一生中啊,有好多個瞬間,他都帥到無敵。可這些瞬間,隻能他自己知道。


    梁翊有幾分失落,不過他想起了爺爺的話,便灑脫地笑了,那些鬱悶,也都煙消雲散了。


    他手中的弓,就是為了拯救天下蒼生的。


    雖然天下蒼生,並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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