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馬術了得,一邊騎馬,一邊撥開蜂擁而來的箭,甚至還能時不時地往後放幾箭,這樣也將夜秦的官兵甩在了身後。老頭兒一見脫離危險了,就嚷嚷著要下馬休息。碰巧靈雨一直在仙林官道上等他們,梁翊見到了她,便放下心來;他也擔心老頭兒的傷勢,便依了他的要求。


    老頭兒早已自己拔出了箭,雖說行走很是不便,他卻固執地拒絕了梁翊的幫忙。他自顧自地坐在了地上,旁若無人地唿吸吐納,四周鳥蟲皆鳴,老頭兒卻像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對林子裏的一切都充耳不聞。


    靈雨雖很是好奇,但她麵無表情地問:“這老頭兒是誰?”


    梁翊剛想搖頭,突然想起了老頭兒剛才念的口訣,他驀地一怔,想起師父曾講過的一位奇人,便想過去問個究竟。可老頭兒正在用內功護體,梁翊擔心驚擾了他,便把好奇心給壓製了下來。他從淩晨折騰到了現在,如今才覺得疲憊不堪,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梁翊刺殺成功,自己也出了一份力,想到這裏,靈雨心中無比暢快。她習武多年,今日方才體會到縱橫天下之感。她感念梁翊的救命之恩,又驚歎他出神入化的射箭本領,他隻要一握弓,就像掌握天下一般。他在江湖行走,想必常常有這種神采,實在令人傾慕。可是此刻,梁翊的表情卻格外平靜,似乎並無太多喜悅。


    靈雨將水壺遞給他,輕聲問道:“這次任務十分順利,梁公子為何不開心?”


    梁翊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好似沾上了三王子的鮮血。他眉頭微蹙,說道:“我今天又殺了人,你覺得我應該高興嗎?”


    靈雨一愣,不解地問:“此人陰險狡詐,又十分善戰,除掉他,不是為大虞除一禍患嗎?”


    梁翊搖搖頭,說道:“對烏蘭來說,他是一員猛將,甚至會被世人敬仰。若我也是烏蘭的子民,說不定我也會追隨這樣的將軍,征戰四方,平定天下。隻因他是大虞的敵手,隻因除掉他會讓夜秦撤兵,所以我就要殺掉他……作為大虞的子民,我這樣做無愧於心;可對於烏蘭和夜秦的百姓來說,這卻是一場災難的開始。今日之事我並無半點後悔,如果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殺了他。但是上天對每個生命都是公平的,從來都不應該厚此薄彼,所以我無法開心起來。”


    靈雨聽糊塗了,她不明白梁翊為什麽要想這麽多。隻要圓滿完成任務,二人平安迴到大虞,不就算成功了麽?她正在疑惑,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緩緩說道:“女娃娃,他們家的人就有這種胡思亂想的毛病,你不要往心裏去。”


    梁翊迴頭一看,見老頭兒已經從運功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他恢複了那幅賤兮兮的神態,可是眼窩黏糊糊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他坐在那裏,不懷好意地笑著:“小娃娃,你又找了一個漂亮的女娃娃,真是命犯桃花啊!”


    “胡說!”梁翊和靈雨異口同聲地反駁道。


    老頭兒被二人的嗓門嚇了一跳,剛要站起來,卻發現受傷的地方還是有點勉強,他又不想在梁翊麵前失了麵子,便幹咳了幾聲,裝作不經意地捶了捶腿。


    梁翊知他心中所想,便強忍住笑,從懷中摸出雪影調製的藥膏,不由分說地抹在了老頭兒的傷口上。老頭兒倔強地不要他塗,他卻充耳不聞;老頭兒疼得齜牙咧嘴,他很揪心,嘴上卻幸災樂禍地說:“我以為你天下無敵,這點小傷根本就不算什麽呢。”


    “並不是天下無敵,受傷就不疼了啊!”老頭兒吹胡子瞪眼地吼道。


    “好好好,那以後就別受傷了。”梁翊嘴上附和他,卻不動聲色地低聲問道:“您可是吳不為老前輩?”


    “你說啥?大點聲!”老頭兒一邊裝腔作勢,一邊給梁翊使了個眼色。


    梁翊心領神會,知道他在提防靈雨,便裝作清清嗓子,大聲說道:“我是說,再讓你平時欺負我,活該你受傷!”


    老頭兒氣歪了鼻子,將梁翊一把推開。梁翊冷不丁地被他一推,跌坐在了地上。老頭兒憤憤地說:“本來我還打算教你幾招,可我現在生氣啦!不教你了,哼!”


    梁翊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背對著老頭兒坐在一塊幹淨的石頭上,不屑地說:“我師父本就天下第一,我還不稀罕學你那些爛招式呢!”


    兩人都背對著彼此,抄著胳膊,一臉不服氣。他倆一個是年邁的前輩,一個是瀟灑的少年,此刻卻像兩個吵架的孩子,互相賭氣不說話。靈雨看到這一幕,冷冰冰的臉上有了一抹笑意。


    老頭冷不丁地瞥了梁翊一眼,心想,這個小娃娃怎麽不問自己來夜秦的目的?怎麽不問自己為什麽會受傷、為什麽會被擒住?難道他一點都不關心自己?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老頭兒突然覺得十分傷心。


    梁翊也在等老頭兒跟自己說話,他已經習慣了老頭兒神不知鬼不覺地跟著自己,所以沒什麽大驚小怪的;可是自己剛才使出了絕技“三星逐日”,老頭兒竟然一點兒都不覺得驚訝,也沒有任何誇獎,真讓人寒心。


    二人就那麽各懷心事地幹坐著,誰也不肯先講話。梁翊擔心追兵再追過來,便一言不發地重新上馬。老頭兒眼見梁翊從自己麵前走過,卻不跟自己說話,更沒有邀請自己一同逃命,他又氣唿唿地冷哼了一聲。梁翊冷眼看著他,想叫他一起走,卻又在等他先開口,可老頭兒卻將頭轉向了一邊。


    靈雨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了一聲:“你們兩個不要再鬥氣啦!都什麽時候了,逃命要緊!老伯,快點上馬!”


    老頭兒聽見靈雨的唿喚,這才找了個台階下,冷著臉走了過來。不過他不肯再跟梁翊同騎一匹馬,將靈雨往旁邊一推,自己占了一匹馬。


    “靈雨姑娘,別跟他生氣,快上來吧!”梁翊伸出手,靈雨也沒有太猶豫,便抓著他的手上了馬。


    三人又行了半天,直到夜幕沉沉,馬匹勞累,三人才停了下來。因為有梁翊和老頭兒在身邊,靈雨難得安下心來,踏踏實實睡個好覺。她睡熟了之後,梁翊和老頭兒圍著火堆,沉默地坐著。


    “那個……前輩,你的腿,沒事了吧?”梁翊不跟他計較了,率先打破了沉默。


    老頭兒的語氣也不那麽衝了,他說道:“這點小傷,就像被蒼蠅蹬了一腿——夜色尚好,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散散步?”


    梁翊看了靈雨一眼,她正睡著,他便點點頭,說道:“晚輩樂意奉陪。”


    走在皎潔的月色下,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會兒,離靈雨已經有百步遠了,梁翊才問道:“我白天問您來著,您是吳不為前輩嗎?”


    老頭兒眯縫著眼睛,嗬嗬一笑,說道:“在我迴答你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你可是名震天下的刺客殘月?”


    “……是的。”梁翊無心隱瞞,便坦誠說道。


    “果然不負盛名!不過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老頭兒一改嬉皮笑臉的神色,嚴肅地問道。


    “前輩但問無妨。”


    “你到底姓梁,還是姓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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