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三五天,洪水漸漸消退,前線才傳來了大虞大敗的消息。越王雖已故去,可他手下的將領還是按照他的部署,有條不紊地應戰。鎮守邊境的曹協將軍佯裝潰敗,成功地將夜秦先遣部隊誘入墨縣、孟縣的腹地。並化整為零,從一條隱蔽的小路撤退,在山林中埋伏起來,等待最後的夾擊。


    本來將士們都躊躇滿誌,勝券在握,誰知方淮卻完全打亂了越王的部署。在夜秦的主力還未跟進之際,他便讓駐紮在孟縣、呂縣的呂光、鄭鬆撤掉埋伏,讓他們跟夜秦正麵碰撞。兩位將軍對他下達的指示瞠目結舌,極力反駁,不想卻遭到了方淮的威脅——你們果然是越王趙佑崇手下的叛將,對朝廷的部署置若罔聞,竟敢公然抗旨!


    兩位將軍無比憤恨,甚至想臨陣退兵;不過他們退了,越州的百姓怎麽辦?他們萬般無奈,隻好拚死一搏,結果遭遇了夜秦的象兵,無數將士被踩得血肉模糊,兩位將軍也都戰死沙場,以身殉國。


    暫時隱蔽的曹協和薛鎮再也無法忍耐,他們不願再受方淮的胡亂指揮,發誓要與越州共存亡。他們明知寡不敵眾,卻不想辱沒了青翎軍的赫赫名聲,死也要死得有血性,死也要跟自己的弟兄死在一起,死也要死在守衛越州的戰鬥中。


    曹、薛兩位將軍手下大約還剩下一萬士兵,他們被困在孟縣和呂縣之間的雙峰山,無水無糧,也沒有支援。但他們畢竟占據了地形的優勢,有利地拖住了夜秦前進的腳步。但不過五日,青翎軍幾乎彈盡糧絕,再也無力應戰。曹協和薛鎮悲憤不已,解散了殘部,讓他們去找齊磊,重振青翎軍聲威;而他們打了敗仗,愧對越王囑托,便揮刀自刎了。


    夜秦已經大獲全勝,可太子黎俊卻並不滿足,他瞅準了時機,準備了兩百隻火箭,齊刷刷地射進山林,熊熊大火蔓延了整個雙峰山,淒厲的慘叫聲不絕於耳。不少大虞士兵渾身著火,如一團火球,哀嚎著從山間滾落下來。黎俊和他的部下看著眼前的人間地獄,縱聲狂笑起來。


    前線消息傳迴來的時候,方淮的幕僚都看不下去了,紛紛指責他。不過方淮臉不紅心不跳,振振有詞地辯駁道:“我不命令他們,怎麽知道他們聽不聽我的話?再說,如果他們按照趙佑崇的部署打贏了,這功勞算是他的還是我的?到時候朝廷再埋怨我奪了他的兵權怎麽辦?放心,輸了不過是他們用兵無方,也算不到我們頭上!”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幾個年老的官員仰天長歎,恐怕安瀾遲早要落入他人之手。沒過幾日,水陸交通要道墨縣也被夜秦攻下,夜秦大軍直逼安瀾。至此,七萬青翎軍幾乎全軍覆沒,方淮這才六神無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洪水雖退去大半,但城內瘟疫肆虐,缺醫少藥,糧草不足,去搬救兵的人下落不明,安瀾城人心惶惶,眼看朝不保夕。


    軍報一天比一天緊急,夜秦大軍一天比一天逼近,一百裏,八十裏,六十裏……城外聚集了大批難民,安瀾城內已經容不下他們了,他們便天天在城外哭訴夜秦的殘暴,被攻下來的城池幾乎都被夜秦屠城,搬救兵的人被黎俊砍了頭,夜秦士兵用長槍挑著血淋淋的腦袋,肆意玩弄。聽到這樣的傳聞,哪怕方淮威逼利誘,也無人敢去搬救兵了。


    潮水已退,翠屏山便恢複了些許寧靜,琵瑟山莊的三大刺客也已各司其職。黎川身為安瀾的巨賈之一,已經下山賑災去了,並聯絡安瀾城中各派江湖豪傑,以聯手抵禦夜秦入侵;紫芒暫且守在翠屏山上,晝伏夜出,暗中保護雲莊主和映花的安全;梁翊領了雲莊主的命令,已經前往夜秦;而風遙遲遲沒有到,雲彌山知道,他肯定是一下山就撒著歡玩兒去了,根本不會考慮形勢是否危急,也根本不會去想,他的師弟正要去完成怎樣驚心動魄的刺殺。


    雲彌山向來處亂不驚,隻不過一想起梁翊,他還是會突然怔住,擔憂如洪水決堤。萬一梁翊有什麽不測,他如何向好友世寧交待?他後悔派梁翊一個人去完成任務,甚至後悔,為什麽沒有虔誠地信一門宗教,那樣便可以為他祈禱了。不過轉念一想,這家夥自幼一直有貴人庇護,這次也會平安歸來吧!


    或許到了越州的雨季,安瀾城上空總是陰雲密布,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雲彌山無暇埋怨方淮,也無暇緬懷飲恨沙場的將士,大多數時間,他都是把自己關在客居的小屋裏,沒日沒夜地研究地圖,思索解救的方法。正在所有人都一籌莫展之際,有一個人站了出來,主動請纓去興州搬救兵。


    此人便是江璃。


    陳先生將消息帶迴來的時候,雲彌山也有些驚訝——他以為江璃隻是一介文弱書生,沒想到他竟如此有血性。雲彌山又仔細研究了一下地圖,對陳先生說:“安瀾東邊有翠屏山做屏障,南邊有洮河,隻能選擇從西門、北門出去。但若從這兩道門出去,勢必會遇上夜秦的軍隊。如今洮河決堤,江水泛濫,水路是不能走了。那就隻剩下一條路,翻過翠屏山,然後去興州搬救兵。”


    陳先生卻歎息道:“翠屏山綿延百餘裏,山路崎嶇,樹木遮天蔽日,一個有經驗的獵人都要走上十幾天才能走出去,江璃大病初愈,又是一介書生,怕是走上一個月都走不出去。兵貴神速,如此一來,哪裏還有神速可言?待他搬完救兵迴來,安瀾城早就淪陷了!”


    雲彌山說道:“不然,沿著翠屏山東北方向走,翻過鳳凰嶺,可以直接到達興州境內的吳縣。吳縣恰好在洮河大壩的上遊,到了吳縣,便可以走水路,到興州的州治清檀。興州有三萬蛟龍師,平海將軍蔡玨是江璃的好友,若江璃去求救,蔡玨很快就會發兵的。”


    “這樣倒也是個法子,隻是從翠屏山東麓翻到吳縣,雖是一條捷徑,但這一路多懸崖峭壁,人跡罕至,隻怕……”


    “路再艱難,也要試一試。”雲彌山也深知此路艱險,但現在別無他法。


    當天陳先生就把楚寒和江璃帶到了有地圖的房間,衝雲冉一笑,便出去了。小雲冉清清嗓子,一板一眼地把路線告訴江璃,江璃聽得連連點頭,楚寒卻擔憂地說:“江大哥,如此聽來,翠屏山也是一條險路,你是讀書人,而我自幼習武,還是讓我去吧!”


    “不行!仙人說了,楚公子武功超群,且有操練軍隊的經驗,理應留在安瀾城內,率兵保護城中百姓!”雲冉小腦袋一揚,說得鏗鏘有力。


    “言之有理,楚寒,還是讓我去興州吧!其一,剛才這位小兄弟——不,小童子說了,你身手不凡,又擔任過安瀾城守衛軍的教頭,在此士氣低落之際,難保方淮他們也會棄城而去,如此一來,守城之人就隻剩你了!其二,統領興州三萬水兵的平海將軍蔡玨是我總角之交,我又是朝廷中人,由我去搬救兵,自然更好說話。”江璃冷靜地分析道。


    楚寒思索片刻,正色說道:“眼下危急,我也不說廢話。既然如此,那我就留在這裏,保護城中百姓,與安瀾共存亡!此去路途艱險,江大哥多保重!”


    江璃眼眶發熱,拱手說道:“你也保重!希望再見那日,你我都以捷報相傳!”


    楚寒心潮澎湃,緊緊握住江璃的手,似有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江璃也明白,此番很可能是生離死別,念及於此,不由得有些潸然:“可惜梁翊不在這裏……他向來自由散漫,難不成,他是臨陣逃脫了?”


    楚寒急道:“江大哥何出此言?這段時間相處下來,難道你還不明白他是什麽人嗎?如今形勢危急,百姓處於水火之中,他怎會逃脫呢?”


    “我已經說過了,梁公子到城外救百姓去了,仙人說,不能告訴別人,否則他會死的!”雲冉握緊兩隻小拳頭,睜大眼睛說道。


    “小孩子不準亂說話,什麽死不死的,再說這個字信不信我打你?”雖說對梁翊的不辭而別耿耿於懷,可此刻聽雲冉這麽說,楚寒心中隻剩下滿滿的掛懷。


    江璃為自己的口不擇言感到後悔,便說道:“梁翊武功蓋世,肯定會化險為夷的!事不宜遲,我這就告辭了!”


    “等等,仙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雲冉從懷中摸出一個小藥瓶,放到江璃手中,繼續說道:“你身上的毒未必解除幹淨了,這是百花露,外敷可以消腫止痛,內服可以清熱解毒,是危險時刻可以救命的藥!”


    江璃也沒有推辭,接過藥,對雲冉說:“雖然你死活不說你家仙人是誰,可我真心感激他,還勞煩你這位小仙童轉告一聲。”


    雲冉驕傲地笑笑,說道:“不必放在心上,仙人是梁翊的朋友,你們知道這些就行了。”


    眼見江璃、楚寒走出廂房,雲冉才擦擦額頭上的汗珠,看了看藏在懷裏的紙條,又迴想了一遍剛才說的話,發現沒什麽遺漏的地方,才舒了一口氣。


    見二人走了,雲彌山和陳先生一同跨進門來,陳先生拍手稱讚道:“小小年紀,卻十分沉著冷靜,言辭清晰有理,真乃大將風範!雲莊主,不枉你一番苦心栽培啊!”


    雲彌山謙虛道:“陳先生過獎了,晚輩手中一直捏著一把汗,所幸沒露出什麽馬腳來——雲冉,我讓你說的是一位世外高人,你怎麽說成仙人了?”


    “啊?”雲冉看了看手中的紙條,吐吐舌頭:“我一緊張,背錯了。”


    “你呀你!”雲彌山笑著搖了搖頭。


    “爹……”


    “怎麽了?”


    “小翊叔叔去哪裏了?他是不是真的很危險?”雲冉眨著大眼睛,一臉擔心。


    雲彌山遙望遠方,動情地說:“你隻需明白,他是救國救民去了,他的這份功勞,你可要牢牢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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