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攜著林萃的手在主席台中間位置落座,此時,媒體座席漸漸坐滿,對開的高大橡木門敞開著,仍有人不斷湧進大廳。


    林萃的目光掃過台下第一排決賽參賽選手座席,下麵坐著三男一女四名選手。她看了看手腕上的伯爵表,嘴角露出一個淡泊笑意,心想,遲到可不是年輕人該有的習慣。


    坐在她身旁的保羅低聲問道:“看了我給你發過去的初賽、複賽作品,你是不是也覺得,有一位選手的作品酷肖你的風範?”


    林萃一驚,大師的話果然如同醍醐灌頂,一語切中要害。


    這幾天,她的腦海裏經常反複出現五號選手的畫,巧妙的構圖,對光影和色彩的精準把握,都令她感到些許不安,那是一些不甚清晰,卻明明就在那裏的東西。


    她很想透過五號選手畫作中看似簡單,實則豐富的信息,探究深藏在表象背後的那個人,然而,四五年來好容易平靜如水的心卻屢屢被攪亂。


    保羅用一雙鋒銳如鷹隼的淺褐色眸子望著林萃,繼續說道:“……作品的可貴之處在於,那並不是簡單拙劣的模仿,而是……而是……像群山迴唱一樣,能給人以靈魂共鳴。”


    林萃像二十年前在德國杜塞爾多夫藝術學院讀書時那樣,用近乎於虔誠崇拜的目光看著保羅。


    大師不愧為大師,彼時,她欣賞五號選手作品時,尚不能確定的東西,經大師點撥之後,再去迴味,果然,那正是令她焦慮的原因。


    作為一個格外特立獨行,視繪畫如生命的畫家,最不願意被別人歸類和貼標簽,她希望自己永遠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然而,一位舉世無雙的大師親口對她說,五號選手的畫作“酷肖你的風範”,甚至不是說,“酷肖你當年的風範”,還是令她感到汗顏。


    在一個青少年國際繪畫比賽中,竟然有年輕畫家的作品能與她相提並論,這多多少少意味著某種無奈——她並不是獨步天下的獨孤求敗,對手甚至可能就在她的視野之內,而且正值韶華妙齡。


    她雍容輕笑,並未應聲,目光卻再次投向台下,想用一雙畫家的眼睛去判斷,到底坐在下麵的哪位選手是保羅口中“酷肖她風範”的那一位。


    那兩個金發白膚的陽光男孩?還是那個臉上冒痘痘的陰鬱少年?抑或是那個梳著齊劉海的和服少女?


    羽悠拖著金屬銀色的登機箱走出了滯悶的機艙,看著熙來攘往的迪拜機場,感到一陣恍惚,心情也變得複雜起來。


    由於新英格蘭地區感恩節前天氣突變,航班取消造成遲來的事情,她已經和組委會取得了聯係,並獲得了他們的諒解。


    事實上,更令她忐忑的是,到底能不能在這裏與三年多未曾謀麵的媽媽見麵。她不確定媽媽是否真的能來決賽作評委,畢竟,她一向都是一個逃避現實特立獨行,把自己局限在狹小內心世界裏的人。


    亞特蘭蒂斯宴會大廳的門關上了,會場內仍有低分貝的嗡嗡聲,那是記者們交頭接耳的私語聲。


    此次繪畫比賽的組委會主席,馬蒂斯·科林走到演講台前開始講話。


    科林先生曾經也是一位畫家,做過大學教授,後任柏林美術館的策展人,目前是梵蒂岡美術館的館長。


    “女士們先生們,首先我代表‘世界青年繪畫比賽’組委會歡迎大家的到來。”科林先生略帶德國口音的英語,從擴音器中傳出來,會場裏立刻鴉雀無聲。


    “十分榮幸擔任本屆‘世界青年繪畫比賽’組委會主席,這個世界矚目的比賽每三年舉行一次,已經有六十年曆史,每次比賽都會迎來全球數以萬計青少年畫家的報名參賽,決賽環節更是成為世界著名畫家、美術評論家、相關媒體、及繪畫愛好者們匯聚一堂的好機會。在本次比賽的決賽環節,我們十分榮幸地與‘全球名媛會’一年一度的名媛派對,同期在亞特蘭蒂斯酒店舉行,各位除了能見到曾在曆次決賽中蒞臨的老朋友,還能與來自世界各地的一百位出身顯赫的名媛和一百名貴胄公子,共赴這場三年一度的盛會。名媛會主席奧菲莉雅在半年前就與我接洽,希望參加本屆名媛派對的青年精英們也能有機會作為大眾評委,為此次進入決賽的作品投票……”


    林萃的目光望向後排,發現被媒體記者席環繞的中間區域,果然坐著不少身著盛裝華服的少男少女,他們舉止優雅,神態高貴。


    這麽嚴肅的世界青少年繪畫大賽也加入了互動娛樂的內容,這是林萃始料未及的,不過,比起之前幾屆近乎於學術研討的作品點評過程,這種安排無疑會讓比賽更為輕鬆,並吸引更多的關注。


    此時,羽悠乘坐的出租車穿行過迪拜市區,繞上彎道,行駛在通往棕櫚島的高架橋上。


    天空碧藍如洗,道路兩旁綠樹成蔭,若不是十一月下旬仍保持著36度居高不下的氣溫,完全看不出這裏處於沙漠腹地。


    棕櫚樹葉片的經脈是延展向海中心的大道,一幢幢融合了*的聖潔典雅與歐洲高貴繁複風格的白色別墅和精巧的公寓樓分列在道路兩邊,樓頂偶爾能看到模仿清真寺圓頂的白色半球形裝飾。


    不遠處,粉珊瑚色的亞特蘭蒂斯酒店高大宏偉的主樓和主樓中心清真寺輪廓的寬闊大門已經遙遙在望。


    忽然,前車窗玻璃上跳躍晃眼的陽光暗淡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一條幽暗寬闊的海底隧道,和一輛輛轟鳴著他們旁邊飛馳而過的跑車。


    會議大廳裏科林先生的講話已經結束,保羅先生的助理羅賓正站在演講台前,向來賓們介紹著各位決賽評委,和賽製規則:“……五位決賽選手有八天自由繪畫時間,第九天舉行作品展示,請大眾評委和專業評委來觀看作品,並在下午一點鍾開始投票。本次比賽,每人可為自己喜歡的作品投一票,大眾評委的投出的每一票換算一個積分點,十名比賽常務評委的投票每一票換算五個積分,五位決賽環節特邀嘉賓評委一票換算十個積分,首席評委保羅·達利先生一票換算二十個積分……”


    林萃的目光望向台下一行行整齊有序,人頭攢動的聽眾席,第一排選手席上的那個位置仍然空著,看上去如同一張缺了門牙的嘴。


    大廳外的茶歇區,著黑色西服的大會安保人員,和穿製服的服務生穿梭忙碌著,偶爾有從會議廳裏走出來的記者,抑或是名媛、來賓,在茶歇區邊喝下午茶,邊聊著一些空洞無味的話題。


    羽悠從鋪著真絲地毯的旋轉樓梯匆匆上樓,朝會議大廳的大門走去,一名身材高大結實安保人員攔在她麵前,問道:“小姐,請問您有邀請函嗎?”


    “我是參賽選手。”羽悠一臉焦急,說著就要推門。


    安保人員身法迅速地移動了一個位置,像座黑鐵塔般橫亙在她和大門之間,很明顯是拒絕她擅闖會場:“抱歉,您說的很難令人信服,按照組委會的規定,我們的選手都是昨天到達亞特蘭蒂斯的。”


    羽悠不得不從fu塗鴉小牛皮包中取出決賽選手的參賽通知,遞給安保人員。


    “抱歉,我需要聯係羅賓先生,做進一步確認,但是,他現在應該在主席台上,恐怕您不得不在這裏多等一會兒了。”安保人員說著,按了一下手裏的對講機:“找一下羅賓先生,請他來會議廳門口。”


    此時,媒體的自由提問已經進入到了最後一個問題,一個黑西服大漢悄悄走上主席台,與坐在最靠邊位置的羅賓耳語兩句,羅賓立刻隨著他離場。


    接下來,大賽組委會主席科林先生站起身來,宣布媒體見麵會結束。


    林萃攙扶著保羅的手臂朝會場大門口的方向走,她注意到,直至媒體見麵會結束,選手席始終有一個位置空著。


    她的臉上不知為何,有了一種悵然若失的神情。


    保羅看了一眼林萃清瘦而憂鬱的麵龐,問道:“那麽多年過去了,還沒走出來?”


    林萃知道老師話有所指,便道:“任何痛苦的經曆都是精神上最大的財富,克利夫蘭的離開或許是天意。他走後,我才明顯感到自己的作品走向了另一個更新的境界。”


    正說著話,一個清脆的聲音傳入她的耳鼓,在迪拜這個世界各國精英匯聚的地方,到處都充斥著南腔北調的英語,純正的美式英語聽起來還是蠻悅耳的:“謝謝羅賓先生,我不想吃晚餐了。”


    “不,沒能事先與保安人員進行縝密溝通是我們的失誤,希望不要影響你參賽的心情。”羅賓格外真誠地道著歉。


    這個聲音十分耳熟,耳熟到令林萃難以相信。


    當她駐足迴頭時,卻隻看見走廊上來來往往的媒體記者,美麗名媛或是矯揉,或是灑脫的麵龐……


    羅賓先生臉上殘留著抱歉的笑意向他們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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