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黑暗中的大地就是一座俗世中的天堂,


    無愛亦無憂的眾生沉溺其中,


    連內心的傷痛也變得越來越輕


    如同一隻小小的昆蟲,因風消失在沉沉的夜空……”


    奧利弗他孤零零地站在舞台中央,念誦莎翁十四行詩美妙的詩句。仰起頭環視周遭,這是傑夫為戲劇社的新戲《第十二夜》設計的多媒體舞台布景。


    漫天飛舞著夏日流螢,舞台上,用光效營造出仲夏之夜的森林幕景,鬱鬱蔥蔥的草地,參天大樹,林間潺潺流淌的溪水,嬉戲期間的精靈、花妖、仙王、仙後……這些景象是如此鮮活,靈動,仿佛還能聽到森裏中的鳥囀鶯啼,能看到一群少男少女在林間追逐的身影。


    他就是那個沉睡的少年,不知何時,仙王將幾滴紫色花汁滴在了他的眼睛裏,他便愛上了醒來後第一個見到的人。


    他的目光無意間,向觀眾席正後方望去,驚訝地發現那個消瘦的金發男孩正站在在中控室巨大玻璃視窗前,朝他揮動手臂。


    “傑夫!”明明知道隔著重重的觀眾席和密閉的玻璃,他的聲音他無從聽見,奧利弗還是喊了出來。


    下一秒便飛奔出黑箱劇場,急速攀緣上通往中控室的窄樓梯。


    滿心歡喜地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目光四下搜尋一番,他出了一身冷汗,哪有傑夫的身影,一種不好的預感瞬間充溢了他的心,他站在門口渾身顫抖,淚水順著眼眶奔湧而出。


    淚光中,他看到中控台中央的椅子上果然坐著一個人,隻是那人比傑夫的肩膀要寬闊許多,而且長了一頭紅發。


    那人從椅子上站起身,緩緩轉身。


    奧利弗錯愕地張大了嘴,他看到了威廉的麵孔。


    他感到腳下發軟,若不是手緊緊握著門把手,他險些坐在地上。


    威廉笑著朝他一步步走過來,奧利弗大著膽子問:“剛才,你有沒有看到傑夫嗎?”


    兩聲帶著嘲諷地冷笑,威廉憤然開口道:“你還有臉問!什麽無條件信任?什麽更純粹的愛?就是讓你害死了傑夫!”


    “不!不是!”奧利弗想辯解,口中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此時,威廉如同發了瘋一般朝他撲過來,眼睛裏閃著狠戾的兇光……


    奧利弗一下子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正坐在黑箱劇場的邊幕旁,身後倚著高大的木質道具箱。他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濡濕了,臉上全是淚。


    他感到恍惚,在這漆黑一片的環境中,他分不清到底哪個是夢境,哪個又是真實。


    中控室內的場景是那樣真實可感,再醒來的那一刻,他似乎能感到威廉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窒息的感覺如同溺水,那是一種麵臨死亡的無助。


    他的眼淚越發不可收拾地流淌出來,那天遇險的事情,他聽莊尼老師說了,也曾多次去診所,向弗森小姐打聽傑夫的傷勢。雖未親曆那天的情境,他心裏也能夠還原出那種血腥場麵,彼時,傑夫受到的折磨與苦痛,一定比他夢中經曆的還要可怕百倍、千倍。


    他不明白,為什麽老師不讓他去探視傑夫,甚至不告訴他傑夫住在哪家醫院,而他的手機一連幾天都是關機狀態,奧利弗覺得,如果再沒有傑夫的消息,自己就快要瘋了。


    “奧利弗,我猜你就在這裏。”


    黑箱劇場鑲著鉚釘的皮質大門被輕輕推開,一束光透進來,傑夫披著耀眼的光束朝他走來……


    ***


    臨近中午時分,護士小姐才推著裝滿輸液瓶、紗布和一次性用品的小車走出辰辰的病房,大概是剛為他換好了藥。


    直到看著護士走進了下一間病房,羽悠才從牆壁與門之間的夾角處轉出來。


    走到病房門口,剛想推門進去,透過玻璃視窗,卻看到一個中年女子背對著她坐在辰辰的病床邊,病床上半部被微微搖了起來,女子正用手指愛撫地梳理著辰辰頭上的亂發。


    羽悠像被燙了一下,忙縮迴手,轉身想走,隻聽一個溫柔的聲音從房間裏傳出來:“致遠,幫我把早上給辰辰熬的粳米粥拿出來,趁他現在醒著,我喂他吃幾口。”


    羽悠心裏一驚,辰辰的爸媽這麽快就趕到美國了。


    一位和辰辰一樣瘦高,且書卷氣十足的男子捧著個保溫桶走過來,他笨拙地旋開上麵的蓋子,又從蓋子內側取下折疊勺,將兩樣一並遞到女子手中。


    女子從保溫桶裏舀了一勺米粥,在唇邊輕輕吹了吹,身體前探,伸出手,將勺子送到辰辰唇邊。


    辰辰虛弱無力地陷在床墊子裏,此刻,他已經摘下了麵罩,那張熟悉的清俊麵龐蒼白如紙。


    他緩慢地搖了搖頭,大概是表示不想吃東西。


    女子柔聲細語地說:“護士告訴我,昨天淩晨,你從手術室推出來一直到現在都水米沒打牙,全是靠營養液維持著。手術早就過了24小時,可以少量吃些流食了。”


    見辰辰還是懨懨的,提不起精神,男子走到床的另一邊,和顏悅色地勸說著:“辰辰,好歹喝一兩口,也算是體諒一下你媽的苦心。為了你,她不遠萬裏背過來最好的五常大米,紫砂燉鍋,還特意租了帶廚房的酒店套間。下了飛機,更是目不交睫,衣不解帶地給你熬粥。你手術恢複期需要照顧,特意向單位請了20天假,在這裏一心一意地伺候你,直到你病愈出院。她說,這段時間你不能吃油膩的西餐,每天都要換著花樣給你做好吃的。”


    辰辰嘴角扯出一個的笑容,就著媽媽的手,將勺子裏的白米粥喝了下去。


    “太好了,兒子,再多喝幾口。”媽媽的聲音裏興奮地帶著哭腔,沿著保溫桶的邊緣,特意揀著粘稠的米湯盛給辰辰吃。


    “出了這事,把我和你媽都嚇壞了,現在,沒有生命之憂,總算萬幸。”男子坐在床腳憂心忡忡地看著辰辰。


    夏小妍又往辰辰嘴裏喂了一口米粥,然後,拿起桌上的餐巾紙,幫他細心揩去唇角的米粒,問道:“兒子,你從來都不是辦事魯莽的人啊,也不愛惹是非,這迴怎麽和學校的壞孩子起衝突了,媽媽接到電話之後嚇了個半死,坐在飛機上想了一路也沒想明白。”


    辰辰嘴唇輕輕蠕動咽下嘴裏的粥,卻沒開口說話。


    江致遠心疼辰辰,愛憐地嗔怪妻子道:“小妍,先別讓孩子說話,也別讓他費腦子想東想西,有什麽話不能等身體養好了再說?”


    “爸,我的手機在哪兒?”辰辰說話聲音微弱到幾乎是在比口型。


    好在爸爸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在櫃子裏翻找了片刻,從辰辰褲子口袋中取出手機遞給他。


    這是他醒來第一次拿起手機,一點亮屏幕,就看到鋪天蓋地的信息幾乎要破屏而出。各種問候和讚美的信息幾乎刷爆了他的微信、臉書、推特,甚至是“請投我一票”競選app平台,這些流露著擔心與關愛的字字句句如同溫暖的泉水包圍著他,令他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他尤為驚異地發現,那個長期以來未曾在微信裏溝通過的人,那個被他唯一標星置頂的頭像右上角,竟然也亮起了小紅點。


    “大恩不言謝,祈禱你快點兒醒來……”發送時間是昨天夜裏十一點。


    這喚起他潛在的意識,難道昨天上午床邊的喁語細語,輕聲唿喚並非夢境?


    思忖間,又有兩三條微信同時進來。


    一封是崔美兒發來的截圖,上麵顯示,他的支持率又向上飆升了五個百分點,已經從之前的墊底位置直線上升,直逼第二名的羅斯姑娘。


    肥喬短信則肉麻地訴說了宅男五人組對他的想念之情。


    文瑾的微信是一個壓縮之後的pdf文檔,展開一看,是競選辦公室擅長寫文章的美智子和鄭熙泰聯名給校報投稿的一篇文章,這篇文章擁有一個花哨而浮誇的題目——《斯文中國學霸發威,美式摔跤終不敵中國功夫》。


    仔細閱讀這篇很難被冠以客觀真實之名的偽紀實報道,辰辰好幾次都被其中極盡誇張的描述,和隨處堆砌的溢美之詞逗笑,傷口被不斷收縮的腹肌牽扯得生疼,致使他的表情搞笑中帶著痛苦,顯得極為怪異。


    小妍看到兒子腦門上滲出了汗珠,一邊心疼地用麵巾紙替他擦拭,一邊埋怨老公:“你給他手機做什麽?現在還不是看手機的時候,他需要靜養。”


    好脾氣的江致遠諾諾點頭,連哄帶騙地對辰辰說:“兒子,手機眼看著就沒電了,爸爸給你充會兒電去。”


    辰辰倒也聽話,乖乖地將手機遞到爸爸手裏。


    今天,弗森小姐告訴她,已經和媽媽的助理取得了聯係,她向弗森小姐轉告了媽媽的意思,羽悠身體沒大礙就好,她工作繁忙,一時難以脫身,請她好好照顧自己。


    羽悠背轉身離去,寬大病服下的單薄的身影格外孤寂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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