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財務總監老本傑明口中得知範寧夫婦要從teen&style撤資這件事的時候,薇薇安整個人都是發懵的。以至於,當她從郵箱裏查收到沃頓商學院的錄取通知時,都沒有意想之中的狂喜。


    得到好友去世的消息之後,薇薇安一直心情壓抑,公司的銷售業績似乎對創始人的離世也有所感應,在連續數月節節下降之後,突然呈現斷崖式下跌。


    創始人的溘然離世,必然會對公司的運營產生等同於自然界板塊移動那樣巨大災難,即便是納斯達克的上市公司也逃脫不了類似的規律。更何況他們這種,以輸出創始人引領最新時尚風潮的個性化理念為宗旨的公司。


    一連幾個月,薇薇安沒有采取緊急應對措施,一方麵是因為,彼時,她和病入膏肓的勞倫都在忙著大學ed申請,無暇他顧,另一方麵,就是想讓時間先去消化掉一部分這件事的負麵影響之後,再做打算。


    如今,公司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她準備親自出馬,找勞倫的父母麵談一次。


    當她致電勞倫家的時候,年老的管家接聽了電話,他承諾會將信息傳達給範寧夫人,至於見麵時間,卻不能保證。


    放下電話,薇薇安才感覺到自己的冒失。這並不僅僅因為範寧夫婦都是社會上地位顯赫的大人物,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們剛剛經曆了喪女之痛,此刻,應該還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之中,很有可能拒絕這次見麵請求。


    就在她對這件事不抱希望的時候,老管家電話忽然打了過來,說範寧夫婦目前都放下了手頭的工作,正在斯普林菲爾德的鄉間別墅修養,他們將於本周六下午兩點鍾,在家中恭候她的到來,考慮到薇薇安還是未成年人,還特意派了司機去學校接她。


    坐在黑色的賓利轎車後座上,薇薇安的心裏七上八下。


    和勞倫同學三年半,合作一年有餘,她不但感謝勞倫對自己的知遇之恩,更欣賞她善良、樂觀、積極向上的品質。


    當初,她是如何在勞倫和羽悠的說服下,得到這次機遇,一年多來,如何與勞倫默契配合,將公司運作得風生水起,時裝發布會,招募新員工,更換辦公地點,線下大客戶見麵派對……一幕幕畫麵像過電影般,在她腦際不斷閃過。


    對於薇薇安來講,十六歲就當上一家著名時尚服裝公司的ceo,是最讓她引以為傲的事,在大多數人看來,在人生的起步階段,她就幾乎實現了終極目標。


    她本人對此也認同並接受,就算有人拿個美國總統的職位來交換,她也絕對不會同意。她喜歡商業這個領域,去上沃頓商學院就是為了獲得這方麵最頂尖的理論和知識。盡管公司正在麵臨困境,她也相信自己有本事力挽狂瀾。


    賓利車下了高速公路,穿過一片私家園林的崎嶇小道時,薇薇安越發坐臥不安。


    自從勞倫離世之後,她是勞倫的眾多傷心的朋友中受波及最大的那一個。輿論從不憐惜一個正經受著情感、事業雙重折磨的女孩,學校裏關於公司及她本人的傳聞層出不窮。


    不少人質疑她為公司做努力的動機,阿曼達甚至放出厥詞,說teen&style這條船都快沉了,她薇薇安還堅持要繼續經營,就是舍不下ceo的位置,她就是那種寧可同歸於盡,也死抱著手裏那根金條,不肯撒手的人。


    賓利車在勞倫家灰色磚石結構老宅門前停下,薇薇安走下車,一眼看到在門廊處站立著一位頭發灰白的老者,她猜想,這就是曾和她通過電話的老管家。


    走上台階,禮貌地與老者見禮後,老管家走在前麵,恭敬地將她引入大宅。


    一走進那兩扇對開的大木門,薇薇安眼前立刻暗下來好幾度,房子裏幾乎所有的窗簾都緊閉著,屋頂上高高懸掛的之字形吊燈也隻開了一部分燈盞。


    忽然間,她覺得左眼有些異樣,好像是有睫毛掉進眼睛裏,又或許是不小心落入了灰塵。


    她用手揉了揉,跟著老管家一路前行。眼睛的不適感和心裏的忐忑,令她完全無暇去欣賞廳廊裏那些華美的陳設和珍稀的收藏品。


    繞過一處環抱式大理石樓梯,鼻端能聞到從身後廚房飄過來的現煮咖啡的香氣,還能聽到古鍾擺滴答滴答的敲擊聲響。


    “請先坐一下,李小姐,夫人和先生馬上就到。”老管家說著,吩咐傭人為薇薇安倒上咖啡。


    馬上要和勞倫的父母交談,左眼的異物感卻讓薇薇安難受之餘,越發心慌,簡直就像是上戰場沒有帶武器。


    她用手指擦拭著不停流眼淚的左眼,想起臨行前,在招生辦小樓前等勞倫家司機的時候,羽悠忽然從遠處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同學兩年多,薇薇安是了解羽悠的,她從不主動接近什麽人,不禁心裏納悶。


    跑到薇薇安近前,羽悠打開書包,捧珍寶似的捧出一個信封,說道:“勞倫錄取布朗和羅德島藝術學院的那個聯合項目,是沒有懸念的。這應該就是學校寄來的紙質版錄取通知書。拜托你將它交到勞倫父母手中。”


    放下捂住眼睛的手,她將手伸進自己的挎包,那封信靜靜地躺在包裏。


    她感到稍稍安心,一口將咖啡杯中溫度適宜的黑色液體悉數灌入喉中,猛一抬頭,竟然注意到,壁爐上方掛著勞倫參加去年春季時裝節走秀的大幅照片。


    睹物思人,淚水就毫無征兆地湧出眼眶。


    透過淚光,薇薇安看到一位身著隨意低調,卻價格不菲的海利斯花呢外套的高大男子,攙扶著一個身材高挑的憔悴婦人,從客廳入口處的大理石柱旁繞過來。


    她忙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從沙發上站起身,絞盡腦汁想說些得體的話,張了張口卻還是什麽也沒說出來。


    女子沒有化妝,隻穿了一條居家的淺灰色安哥拉細羊毛長裙,用手擋住眼睛,仿佛這裏暗淡的光線仍令她難以適應。


    走近些,她才看清站立在客廳中央的薇薇安,她努力喘勻氣息卻沒說出話,最終,還是用一個無力的手勢示意她坐下。


    薇薇安仔細打量坐在對麵的美麗婦人,她麵帶病容,雙眼紅腫,唇色蒼白,比雜誌上消瘦許多,一時間,難讓薇薇安將她和媒體聚光燈下的超模聯係起來。看著她泛著血絲的淺藍色眼睛,很難想象,有多少個不眠的夜晚,她是在思念愛女的痛哭中度過的。


    “在這種時候冒昧打擾實在不好意思。勞倫的離世讓我感到悲痛萬分,您們作為她的父母,請不要多度哀痛,還是要以身體為重。”由於緊張,勞倫這段開場白不但俗套,而且語速飛快。


    範寧夫人慈愛地看著薇薇安,點點頭道:“你能特意來看望我們,讓我們感到很欣慰。”


    “我知道這個時候來很不合適,但是,我必須見你們。我想向你們匯報一下teen&style的近況。”薇薇安說罷,看了對座的夫婦一眼,他們的神情不置可否。


    這樣的表情,在薇薇安看來在清楚不過,他們對公司的未來也感到迷茫,於是,她說道:“這個公司經過我和勞倫的辛苦經營,一切都剛剛走上正軌,我們定義的“少女輕奢”概念,填補了時尚領域的一個空白,在業界得到廣泛認可,然而,勞倫走後,業績的陡然下滑,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說到此處,薇薇安停頓了一下,用目光去探測範寧夫婦的反應,他們一個低下頭,另一個故意避開薇薇安的目光,將臉轉向一邊,似乎在很認真地傾聽,卻好像什麽也沒聽進去。


    話說到一半,必須繼續下去,薇薇安道:“從現狀看,我們還有挽救的餘地!我們計劃降低公司運營成本,加大力度迴籠資金,在宣傳和生產方麵也會有新舉措……”


    耐心聽完薇薇安的話,範寧先生先開口道:“公司營業額大幅度縮水,並不是我們想關閉公司的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如今每次一看到teen&style這個品牌出現在各種雜誌或自媒體上,都會令我們萬分傷感,它會勾起我們對女兒的迴憶,為人父母此時此刻的心情,希望你能夠理解……”


    不等薇薇安說出不要撤資的請求,範寧先生話卻搶先一步堵住了她繼續下去的可能性。


    範寧夫人試圖化解客廳裏微妙而不和諧氣氛,她從手中的咖啡杯上抬起眼簾,說道:“勞倫曾不止一次對你的能力和實幹精神大加讚賞,在過去的一年裏,你為公司的成長付出了很多。如今,勞倫不在了,剩下你孤軍奮戰,這麽重的擔子壓在你一個人身上,我們也擔心,長期下來,你會吃不消。不要勉強,如果實在做不下去,就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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