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可能?”辰辰坐在肥喬床上,焦急地搓著手不知如何辯解。


    肥喬自鳴得意地瞧著辰辰,說:“怎麽不可能?如果你沒在電腦上幹什麽不可告人的事,為什麽不去找咱們學校的網絡工程師?”


    辰辰一愣,這邏輯沒毛病啊!


    不過,辰辰電腦中毒第一個想到肥喬,純粹因為他們的關係更親密。


    不等辰辰辯解,肥喬就像個過來人一般,得意地說:“你也不用不好意思。這再正常不過了。我隻不過覺得,這種小事也來麻煩我這種高手,實在是大材小用啊!”


    肥喬一打開辰辰的電腦,那種巨大的嗡鳴聲又響起來,他不屑地看著屏幕上那行不知所雲的字,表情古怪地問道:“黃色網站還有這麽奇葩的病毒?”


    對於肥喬認定的事情,辰辰百口莫辯,他似乎已經知道自己為什麽被攻擊,甚至,他依稀還能推測是什麽人攻擊了他的電腦,然而,這一切卻都不足為外人道。


    在刺耳的嗡鳴聲中,他迴憶起,上個月,他鼓起勇氣給那個疑似是羽悠爸爸的郵箱發了一份郵件,內容是這樣的:


    “您好,克利夫蘭·羅德先生,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您的真名。也許您收到這封郵件會一時摸不著頭腦,如果打擾了隻能說一聲抱歉唐突。


    我叫查理·江,是您女兒的同學,盡管無法從她的口中得知了您隻言片語的信息,我仍對您本人充滿了好奇,希望能有榮幸見到你一麵。”


    大約在一周之後,他收到了一封來自陌生郵箱的郵件,郵件裏沒有常規的自我介紹和客氣寒暄,語氣嚴厲,以居高臨下的權威口吻寫道:“好奇心會惹禍上身。記住,這是警告。”


    然而,辰辰並沒有屈從於這樣一封命令式的郵件,他不但迴複了,而且迴複了一篇充滿譴責意味的長信。


    信裏他描述了羽悠的狀況,特別著重寫了她將那隻貴重的手表扔進湖裏的情景,同時,還指出,作為父親,他的行為已經給女兒帶來了難以估量的傷害……“這絕對不是混賬黃色網站的小病毒。太難修了。”喬圖林根小香腸般的粗壯有力的手指在鍵盤上有節奏地敲擊,說話卻一點兒沒好氣。


    在電腦前鼓搗了半天,額上沁出汗滴,刺耳的嗡鳴聲不知何時停下來的,那行字仍像羅賽塔石碑上的古埃及象形文字一樣,頗有些穿越時光亙古不變的意思。


    “你到底招惹了什麽是非?”


    “我要是能見見這個病毒的設計者就好了……”


    “靠,這是要考我嗎?明明知道我已經改邪歸正了,還來分我的心!”


    喬自言自語地絮叨著,辰辰則自顧自想著心事。


    對方襲擊他電腦,這說明什麽?


    如果那個人的身份隻是普普通通的路人甲,他隻會對自己發來的郵件付之一笑地刪除,或是禮貌地迴複“你發錯了”,然而,對方卻采取了這麽嚴厲的警告,這顯然已經有了自曝身份之嫌。


    看來,對方很不願意自己聯係他,這條路走不通了嗎?


    ***


    朦朧月色下,兩座帶有明顯喬治王時期風格的磚石建築相對矗立,簡素的門廊和屋簷的齒飾嚴守著帕拉迪奧古典主義比例,頗具平衡感,斑駁的淺棕色磚石結構外牆,在暗夜裏散發出神秘色彩。


    穿著托德斯(tod’s)西班牙小牛皮平底踝靴的足尖,輕輕點上露濃霜重的石頭台階,纖長素手握住純銅門把手的刹那,刺骨的冰冷讓她下意識地縮迴了手。


    羽悠在心裏一遍遍對自己說:別往前走了,迴去吧。


    心裏另一個聲音卻在勸誘她:隻是去看一看那隻天鵝。


    穿過一層幽暗的展覽大廳,羽悠徑直上樓,來到那間熟悉的大畫室。


    月光透過兩扇軒敞高大的玻璃窗流淌進房間,一幅幅未完成的畫作整齊地排列在畫架上,畫架的木頭邊框上方還貼著寫有學生年級、姓名的小卡片。


    羽悠在這些畫作間徜徉,手不經意劃過木質畫架,目光掃視過每一幅作品。


    對於那些剛起鉛筆線稿的作品,她一眼就能洞察到作者的意圖,已完成了最後的著色,幾近完稿的畫,她也總想再去添加些什麽,讓它們更深邃而耐人尋味。


    半年前那個初夏的夜晚,微風輕輕拂過白色的紗簾,也是借著這樣的月光,她審視著文瑾的畫作,靈光在腦中乍然閃過,交握的雙手沁出細密的汗珠。


    她的左手終究沒能拉住右手。


    神差鬼使地打開文瑾畫架上的小抽屜,她從裏麵取出幾管顏料和雙孔小油壺,在加厚椴木的橢圓調色盤上擠了些顏料,滴上少許鬆節油,又從筆架上挑選出幾隻趁手的油畫筆。


    用其中一隻調勻顏料,蘸取一些在調色盤上試了試色,然後,她屏息凝視畫布的右下角,當油畫筆親吻畫布的那一瞬間,她身體裏充溢著某種光明的能量,從心底灌注到筆端,顏色一點點在畫布上暈開,她點染描摹,寥寥幾筆,一隻引頸而歌的天鵝躍然紙上。


    她選了支更細些的筆,從天鵝的頭頸到全身,一點點雕琢羽毛細膩豐富的層次感,賦予天鵝橘色腳蹼以生命的溫度和柔軟,再強調出光線的明暗對比。


    筆端鋒毫觸碰畫布的微妙彈性與順暢,仿佛是一種極致的享受,混合顏料的美妙味道裏染上了夏花的香氣,愉悅著她燃燒的神經。


    像個任性的小孩,舍不得停下有趣的遊戲,隨著天鵝的樣子在畫布上越發活靈活現,她手中的筆滯澀下來。


    在最後一筆上,她停駐良久。她對自己說,不能再停留下去了,那樣一來,這一處著色太深,會影響天鵝的生動感……


    當她用鬆節水稀釋、洗淨調色盤和畫筆上的顏料,用餐巾紙反複沾幹,放迴原處之後,這個畫室裏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可惜那隻鵝太小了。”空曠與昏暗中傳來羽悠的一聲輕歎。


    記不清是在什麽時候,她找了個借口,將康州新家,媽媽放在這裏久置不用的畫具統統扔掉了。


    一整個暑假,她都在用最大的意誌力壓製著自己的“毒癮”,她遠行歐洲、準備標準化考試、練鋼琴、練擊劍、瘋狂地閱讀書架裏的藏書,唯獨沒有上三樓,去看那間空蕩蕩的大畫室。


    林萃——那個世人眼中為畫成癡的女子,超脫到一念執著,舍棄所有的境地,而她竟然是她唯一的女兒。


    每每想到這件事,她就對自己感到厭惡,甚至是害怕。自己身體裏也流淌著那種瘋狂的血液,而她隻想做平凡普通的自己,不想看著自己像媽媽那樣毒癮發作。


    當黑夜來臨,她躺在床上,四周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一切歸於靜謐,她還是會不自覺地伸出手來,在虛空中描繪……


    此刻,一張白色的畫布鋪展在她眼前,月色下,一如新下過雪的校園,屋子裏彌漫著油彩的特殊氣味,這能緩解她心頭的某種莫名焦慮。


    她想象著順滑的鉛筆芯摩擦過粗糲畫布微妙感覺,垂眸,驚訝地發現,不知不覺間,一支鉛筆已握在手心裏。


    自己會在一片空白上留下一些什麽呢?想到這裏,握著鉛筆的手不由自主地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背後傳來輕微的唿吸聲,她嚇了一跳。猛然迴頭,卻發現辰辰眼含笑意地站在她身後。


    “雅興不淺。”辰辰的聲音清越好聽一如往常,羽悠卻從裏麵莫名聽出些許促狹之意。


    “不,我不會畫畫。”羽悠像被火燙了一下欲蓋彌彰地強調著。


    辰辰的視線挪到羽悠顫抖不停右手上,不禁蹙眉,她白皙修長的拇指、食指和中指牢牢扣住手裏的鉛筆,筆杆並沒有像平常寫字時那樣豎立在虎口上方,而是被握在手心裏。


    這是一個不尋常的握筆方式,由於太過用力,她精巧的指節處,皮膚皺起來,泛出不迴血的蒼白。


    辰辰眼中閃過一道光,淡然一笑,道:“好了,快放下筆吧,我知道你不會畫畫了。”


    ***


    兩天前,羽悠和勞倫失聯了。


    最後一次聯絡勞倫時,她迴複說:馬上就要迴美國了,心裏還有點兒舍不得。


    不舍什麽?想必是這次歐洲之行非常難忘,羽悠如是想。


    從第一條未迴信息起,羽悠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往日,她哪怕隻發幾個字,勞倫也會第一時間迴複一大堆內容,還經常是圖文並茂。


    這四十八小時之內,她給勞倫發了二十幾條信息,卻始終沒有得到一條迴複。


    勞倫遲遲沒迴到學校,羽悠感覺自己就像地震來臨前的小動物般抓狂。她試著撥打過幾次勞倫的手機,都在關機狀態。


    盡管她不斷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或許,勞倫隻是遊玩太累,迴家去修養幾天,然而,心裏那種不好的感覺,任憑她做什麽也壓製不住。


    羽悠先去找了負責女生宿舍管理的詹妮弗老師,又去托馬斯主任那裏詢問,甚至還去了農太太家,他們勸羽悠不必多慮,勞倫去歐洲度假,改變行程延長出行計劃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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