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十幾天的聖誕假就過去了。


    一月的新英格蘭冬天,寒意尚濃,薇薇安和文瑾爬到半山腰,給菊花小姐和小左的馬廄做了個徹底清潔,上足了草料。


    如今,土地還上著凍,不能騎馬到處跑,馬兒們終日拴在馬廄裏,巴克曼先生對它們的照顧一定悉心備至,因為,它們看起來比以前肥壯了許多。


    從馬場迴來,徐行於積雪的山間小徑上,文瑾渾身都冒著熱氣,臉頰也紅撲撲的,一張口,嘴裏就升騰出一股白氣。她問身旁的薇薇安:“姐,你聖誕假期不是計劃著去訪校嗎?到底成行了沒有?”


    薇薇安知道文瑾問什麽會這麽問。


    訪問大學,對於一個即將步入十二年級的美國高中學生來說,絕對不算是一件可有可無的小事。


    原先爸爸媽媽計劃陪她一起開著車去走訪美國東部的十幾所大學,家裏出了變故之後,不但爸爸沒能飛來美國,媽媽也不得不飛迴中國去幫爸爸處理一些棘手的事情。


    薇薇安抽了抽鼻子,嘬牙花子,大剌剌地說:“哎,一提起來就肉疼,這個聖誕假期我爸過不來,那麽貴的機票就作廢了,好在取消酒店沒產生費用。”


    文瑾知道薇薇安摳門兒的老毛病又犯了,笑著繼續問:“你該不會取消計劃了吧?那你聖誕假怎麽過的?”


    “怎麽可能,我是那麽言而無信的人嗎?”


    薇薇安說著將黑色羽絨服拉鏈拉開了一些,伸手將深藍毛衣的樽形領豎得更高些,說道:“早就跟學校郵件約好了的事情,怎麽能不去?我這迴可一點兒沒含糊,波士頓、紐黑文、賓州和紐約都去了,訪問了七八所大學呢!每個學校的基本情況、課程體係、特色,還有我感興趣的學科及教授,該做調研的都做了,該聊的也都聊了,還記了詳細的筆記呢,迴頭可以分享給你,你明年十一年級的時候也能派上用場了。”


    文瑾一時好奇,薇薇安一個未滿十八歲,沒有駕照的小女孩,是怎樣一個人走訪了那麽多城市的,便問道:“可是,你能單獨入住酒店嗎,交通問題怎麽解決的呀?”


    “交通這種事情還能難倒我嗎?去波士頓我蹭了丹尼爾的順風車,反正他迴家也順路,在車上還能聊天解悶兒。至於其它幾個城市嘛,坐火車、灰狗也沒覺得有什麽不方便。住宿嘛,還是稍微花了點兒心思,好在我要走訪的幾所大學,都有咱們學校的校友?我就厚著臉皮聯係學姐,耍寶賣萌賴在人家宿舍或是合租的房子裏打地鋪蹭著住。”薇薇安揉著凍紅的鼻尖,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文瑾聽了忍不住想笑,她能想像出薇薇安耍寶的樣子,卻很難相信她還會賣萌。


    一陣嗖嗖的冷風吹來,文瑾戴上大衣兜帽,帽邊上鑲的一圈小絨毛將她的笑臉襯得十分可愛,她扭過頭問道:“不過,你聖誕假期去,見不到招生辦老師吧?”


    “誰說的,咱們學校放假早,我聯係的東邊那幾所大學都還沒放假,不但約上了招生辦的老師,有的還蹭上了課呢!可真是賺到了!”薇薇安朝文瑾頑皮地動了動眉毛。


    “哇,你真有本事。”文瑾轉過身,背朝後倒著走,隻為了伸出戴著手套的手,豎起拇指給薇薇安點個讚。


    “話說,賓大是你的夢校,這個沒變吧?”文瑾的臉被凍木了,做不出表情,隻有眼珠在鏡片後麵靈活地轉動著。


    “那必須的,你知道,我這個人向來專一,這兩年拚命學習的目標不就是想進沃頓商學院嗎?”薇薇安說得眉飛色舞,全然沒注意到文瑾神色有異。


    什麽動靜?起初文瑾還不能判斷聲音的源頭,摘下扣在腦袋上的大衣風帽,又辨別了一下,她一把捂住薇薇安的大衣口袋,嗔怪道:“我說大姐,你神經是有多大條?手機在兜裏震動了這麽半天,自己居然都沒感覺?”


    薇薇安正在手舞足蹈地誇耀著賓大的校園有多漂亮,見到的學長和教授們有多和藹可親,聽文瑾這麽一說,慌忙掏出手機,自嘲道:“是啊,是啊,不知道耽誤了多少上億的大項目呢。”


    看到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薇薇安話癆的嘴忽然停下來了。周遭乍然安靜,文瑾居然還有些不適應。


    “嗨,媽媽?”僅僅三個字的問候,薇薇安聲音從起先的興奮,轉而變成了理性,直至跌落到暗淡。


    媽媽應該已經迴到美國了,此刻打來電話,她不知道,又會帶來怎樣的消息。


    文瑾不安地看了薇薇安一眼,這對母女倆位於直線距離不到兩百公裏的兩個州,每個月幾乎都能見上一麵,早已習慣了以微信聯絡,通電話必定是有重要的事。


    “媽媽,你慢慢說,別哭,行嗎?”薇薇安一張幹淨而青春洋溢的臉上笑容凝滯了。


    接下來,是一陣漫長的沉默,文瑾可以想見,電話那頭薇薇安媽媽傷心哭泣的樣子。


    “不。我不同意,這是我們全家的難關,怎麽能讓爸爸一個人麵對。”薇薇安話說得理性,眼圈卻開始泛紅。


    又過了片刻,薇薇安口氣堅決地說:“不,媽媽,我不可能明年轉校,十二年級正是開始大學申請的時候,您所在的那個學校沒有老師了解我,怎麽給我提供推薦信?再說,這裏還有我的朋友……”


    “不,不用你們去借錢,我會自己想辦法的。”薇薇安額頭上垂下的碎發擋住了緊蹙的雙眉,然而,她卻並沒有像往日那樣俏皮地兜起下唇,將它們吹起來。


    “爸爸的事情我暫時幫不上忙,心裏非常不安,不過,我的事情也盡量不給你們增加負擔,我長大了,上大學的選校名單我會重新考慮,我隻申請有可能給我獎學金的大學。”文瑾看到薇薇安微微繃緊的嘴唇,平日在一起說笑慣了的學姐,此時,說氣話來完全像個大人。


    她預感到,這次薇薇安爸爸公司的情況,肯定比想象中還要嚴重。


    電話那頭,薇薇安的媽媽一個勁兒地喋喋不休,仿佛和女兒有說不完的話,又過了許久才掛斷了電話。


    文瑾早就等不及想問個究竟了,看著薇薇安一臉肅然的神情,和強忍淚水,微微充血的眼睛,話到嘴邊,又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來。無論如何,此刻,薇薇安的隱忍和痛苦,令文瑾又是心疼,又是擔心。


    “姐,心裏有什麽不好受的就說出來吧。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裏。你剛才不是還對阿姨說,學校有你的朋友嗎?”文瑾挽著薇薇安的手臂,言辭懇切。


    “剛才,我媽媽跟我說,我爸爸一手創建的公司已經宣布破產了……”薇薇安強忍著,不讓在眼睛裏打轉的淚水落下來。


    “別難過,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你說過的。”文瑾拙嘴笨腮地安慰著。


    “我爸爸還背上了上百萬元的債務……”薇薇安揚起了臉,看著天空,仿佛是要將那些不爭氣的淚水逼迴到心裏。


    “不是說,有保險公司賠償嗎?”文瑾不解。


    薇薇安努力平複著洶湧的情緒,和文瑾漫步在校園中,緩緩說道:“不,那些錢還遠遠不夠,事故波及的麵太大,處理完一切,他已經身無分文,可是,還有好多公共設施需要賠償。我爸把家裏的房子也賣,全部繼續都填進去了,還是不夠。這還不算,他還承諾,給那些受傷致殘的人高額的撫恤金,他說,如果不這樣做,他會欠下一筆良心債,因為,那些人都是從創業之初就跟著他出生入死的老員工。可眼下他沒錢現,於是,就給他們打了欠條。”


    “你爸爸是個好人。”文瑾知道這種評價蒼白得近乎於可笑,然而,她卻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


    全校同學都知道薇薇安摳門兒,這幾乎成了大家調侃她得梗兒,想必她爸爸也是個精打細算的生意人。看著薇薇安倔強的麵龐,文瑾相信,此時此刻,如果換做薇薇安站在她爸爸的立場上,她也一定會是那個不吝惜錢財的良心老板。


    “我爸爸還勸我媽……”


    說到這裏,薇薇安的眼淚終於掉落下來,她用手背一把抹掉,“……還權我媽帶著我跟他離婚,這樣,他就可以一個人背下巨額債務,不連累我們母女。我媽說什麽也不答應,我也不同意。”


    文瑾從口袋裏掏出麵巾紙遞給她,說:“所以,你媽媽讓你轉學?”


    “是的,我下一個學年的學費已經沒有著落了,根據目前這種情況,我媽媽給我兩個選擇:一個是迴國內去讀完高中、大學,那樣一來可以剩下二百多萬的教育費用。另一個就是轉去我媽教書的那所高中讀完十二年級,根據規定,教師子女上學可以免去絕大部分的學費,這樣一來家裏的經濟壓力會變小。”薇薇安努力裝出不以為然的樣子,接過文瑾遞來的餐巾紙,豪爽地擤著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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