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眯起眼睛聽得入神。


    平時,在藝術史課上領教過羽悠對藝術派別的見解,也知道她甚至對每個畫派的發源沿革和演變全都了如指掌,不想,她對畫畫的技巧也這麽了解。


    文瑾直言不諱地問道:“那你從幾歲開始學畫?”


    羽悠一愣,眉心攢起,迅速把畫遞還給文瑾,仿佛是拿著什麽不該她看的東西。隨後澹澹道:“我對繪畫不怎麽感興趣,咱們趕快做題吧。”


    文瑾接過畫,珍重地重新夾進書頁中。


    羽悠的黑色碳鋼水筆在潔白的筆記本頁麵上刷刷地移動著,細細的筆尖在格子間留下一行行堪比藝術品的花體字。


    然而,她的腦子卻被剛才的畫幅占據,粗糙筆觸,生澀的構圖,不知為什麽卻帶給她一種由衷的暖意,那是一種一見如故的舒服感覺。


    她用力想,手中的筆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畫麵中那雙眼睛卻總是縈繞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雙眼睛漸漸放大,從美好而純淨的瞳孔中望進去,可以看到一個更深邃而廣闊世界,這個世界從裏到外都是清新而澄澈的……


    第一天來a校時的畫麵又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初遇那個少年是在林蔭路上,燦爛的陽光透過濃密的枝葉,篩下不規則的光斑,樹下站著那個穿著得體的俊美少年。他比現在還要消瘦青澀,唯有眼睛是一成不變的溫潤清朗,帶著溫文爾雅的親和,而他的身後是一片光明。


    忽然,她與文瑾產生了微妙的共情,縱然畫技稚拙,卻能捕捉到他的美好,這不是對他深深的喜歡,又是什麽?


    潔白的紙頁上,好聽的刷刷聲又在耳畔綿延響起。


    冬夜靜謐,亞當斯樓二層的一個房間中,斯蒂文一整晚都處於亢奮狀態之中。


    此時,他合上歐洲史課本,把椅子往辰辰的方向拉了拉,用肩膀碰了碰自己的室友。


    辰辰從作業本上抬起頭來,看到斯蒂文那張高傲的臉竟然是一副忍笑的表情,每個小雀斑都開心地躍然臉上。


    這小子是個官迷,天生的領導欲,當上了學生會財務主管之後,整天都是樂嗬嗬的,對此,辰辰早已見怪不怪。


    斯蒂文衝辰辰神秘地眨巴眨巴眼睛,咧開嘴笑著問:“你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嗎?”


    辰辰麵帶驚恐,往後退了退身,本能地雙手抱肩護住了自己。


    沒想到出櫃這種事情也能找上他這樣的直男,他戒備地看著斯蒂文,覺得他臉上的笑容格外詭異,有種猥瑣大叔的味道。


    辰辰不說話,戰戰兢兢地等著聽他表白。


    “你這是什麽表情?難道這不是人類之間一種很美好的情愫嗎?”說著,他又往辰辰的方向湊了湊。


    辰辰緊張地胡言亂語起來:“呃……先別過來,我還沒有心理準備……”


    “跟你有毛線關係啊?”


    斯蒂文瞬間明白了辰辰的意思,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說:“你不要太自作多情好不好!照鏡子看看,你瘦得像一把梯子,我出櫃也不會出你這樣的!”


    辰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想,自己是有多悲催,沒有女生喜歡也就算了,連男生也嫌棄自己。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安全的,斯蒂文所說的喜歡對象,很可能是個女生。


    “你不是一向討厭女生嗎?我記得,上周你還說女生最無聊了,隻知道打扮和聊八卦,最膚淺了……”辰辰說著,笑嘻嘻地滑動轉椅下麵的萬向輪,朝斯蒂文靠近了一些。


    “也有異類,不是嗎?”斯蒂文說得一臉向往。


    辰辰腦子裏出現了前兩天黛西和斯蒂文的一場唇槍舌劍,臉上漾開笑容,問道:“該不會是……麻花辮子吧?”


    “哈哈,還是你了解我!你說我能追上她嗎?”斯蒂文躊躇滿誌,儼然又要去進行一場競選博弈的樣子。


    “據我所知,連續兩年的返校節舞會,黛西的舞伴可都是肥喬。他們倆好像很聊得來。”看著直男癌馬上要麵對坎坷情路,辰辰內心有點兒幸災樂禍。


    斯蒂文不屑道:“哎呀,別跟我提那個屌絲胖子,黛西隻是和他聊得來,找個男閨蜜而已,怎麽可能喜歡他?”


    ***


    感恩節假的第一天,天氣格外晴好。


    午餐過後,白馨蕊推著自己的小箱子走出維多利亞樓的時候,並沒有在宿舍外的長椅上看見雲姨熟悉的身影,卻出乎意料地與黃雅倩走個對臉。


    黃雅倩親自來接她,白馨蕊著實吃驚不小。


    她心中暗笑,這大概是被自己上個春假玩的冒險大逃亡折騰怕了吧。


    紫紅色法拉利越野車沿小鎮主路開了不到十五分鍾,就在一座外觀破敗的絳紅色磚木結構三層獨棟別墅前停了下來。


    一位體格高大的黑人大叔走過來,像酒店服務生那樣殷勤地為黃雅倩打開了車門。


    白馨蕊還沒明白是怎麽迴事,司機右後側的車門就黃雅倩毫不客氣地打開了,她大聲催促著:“快下車啊!”


    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座年久失修的寒酸房子,白馨蕊揣度著,它矗立在這裏的近百年時光當中,有沒有這麽一輛豪華拉風的車,曾經停在它門前?


    跟著黃雅倩和黑人大叔在這幢空蕩蕩的大房子裏轉悠了好幾圈,白馨蕊被要求將黃雅倩的問題不停地翻譯給黑人大叔,再將大叔的迴答及時翻譯給黃雅倩聽。


    在他們的聊天中,白馨蕊終於明白,原來黃雅倩是動了買下這幢破房子的念頭。


    她沒好氣地看著房子剝落牆皮,歪斜的木樓梯和狹小的臥室,覺得這裏還不如她們家琥珀眼小白獅住的貓窩漂亮,再在這裏呆一分鍾都是件令人崩潰的事。


    白馨蕊忍無可忍,氣哼哼地走下台階,又長又寬大的紅色衛衣遮住了裏麵的牛仔短褲,露出兩條雪白的大長腿,乍看仿佛裏麵什麽都沒穿。走在時尚前沿的街拍達人給這種裝束起了個名字叫“下裝消失”。


    “為什麽要來看這個房子?我們難道真有必要像那些中產階級一樣買這種房子做投資嗎?”反正房屋中介公司派來陪他們看房的黑人大叔也聽不懂中文,她不滿地撅著嘴盡情抱怨著。沒想到,黃雅倩帶她來這種地方,真是令人掃興。


    黃雅倩並沒有迴答女兒的問題,看著就要轉身離去的黑人大叔,急忙吩咐白馨蕊和他做最後的溝通:“你問他,附近還有沒有類似的房子,要性價比高一些的,當然,如果這棟房子能再降一萬美金……”


    白馨蕊別別扭扭地將黃雅倩的話翻譯給黑人大叔,這種平等中略顯卑微的說話方式,令她感到厭惡,甚至是憤怒,黃雅倩越來越不像黃雅倩了。


    黑人大叔冷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美麗婦人,黑白相間的套裝上麵帶有醒目的雙cloge,白色的絹製山茶花一絲不苟地別在胸口處,頸上的珍珠項鏈顆顆飽滿潤澤……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禮貌卻不容置疑地說:“十分抱歉,再過幾小時,我都不能保證你這套房子還在,現在我手裏有兩個客戶看上了這棟房子,正在籌措首付款。我要是你,絕不會砍價,這種房子別人加價買都不一定能買到。九十萬美金能在這個的小鎮上買到這麽大,維護又這麽好的房子,應該說是物超所值了,更何況還是學區房……”


    白馨蕊將大叔的話一五一十地翻譯給黃雅倩,她心裏暗自奇怪,黃雅倩買東西向來不問價錢,怎麽今天居然為區區一萬美金砍價?


    不等聽完白馨蕊的翻譯,黃雅倩就忙不迭地連聲說:“好吧,那我要了!現在就去你們公司,我馬上付全款。”


    四十多分鍾後,新簽了一單生意的黑人大叔已經換上了一副笑臉,友好地陪著母女二人走出房地產中介公司。


    臨下樓梯還不忘給新客戶送上一粒定心丸:“夫人,您放心,一切交給我,辦手續,做文件,可能還需要兩、三周時間,然後,你們就可以妥妥地拎包入住了。”


    雖然說買東西能令她亢奮,而且她的亢奮程度往往與東西的價值呈正比,然而,今天這件東西九十多萬美金的東西卻怎麽也不能讓她高興起來。


    看著黃雅倩和黑人大叔客氣的握手道別,白馨蕊氣不打一處來,意興索然耷拉下一張小臉。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去握這樣一雙充滿市井銅臭的手。


    這房子實在太low了,滿滿的低級中產階級的平民氣息,一個客廳還沒有她房間的洗手間大。


    “你英語這麽差,買房子為什麽不帶著凱西呢?”白馨蕊快走幾步追上黃雅倩,話裏明顯帶著刺。


    “嘀”一聲,黃雅倩打開紫紅色法拉利越野車車門,她淡淡地說道:“狡兔三窟,有些事情我不想弄得盡人皆知。”


    白馨蕊沒好氣地將自己甩進後座,穿著鞋,將一雙纖長裸露的大白腿盤在自己昂貴的白色羊剪絨大衣上,嚼著口香糖扭頭看著窗外。


    他們家在美國到底有多少房子,有時候黃雅倩自己都會搞糊塗,這恐怕遠遠不止狡兔三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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