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心中狐疑,想起這兩個星期來,卻是見識過不少叫不上名字的毒蟲、蜘蛛和各種蚊蠅,前兩天還在草叢裏看見一條渾身都是花紋的大蛇,把她瞎得魂兒差點兒飛了。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每天一早出去幹活前,她都不得不先在自己身上噴半斤驅蟲劑,害得她晚上迴來洗完澡,還能聞見身上那股濃鬱的驅蟲劑味道,有時候經常被這種味道熏得吃不下東西。


    文瑾再次看了看河岸兩邊,那些嶙峋的怪石,長著醜陋樹瘤的粗壯老樹,和盤曲著從大樹上伸下來的巨大藤條,不由得對義廷的話信了九分,終於乖乖地將船槳交給了義廷。


    義廷揮動兩隻船槳一陣猛劃,小船在水上像一隻離弦的箭。


    那座教堂看起來很近,義廷劃了約莫過了十多分鍾,小船才載著兩人到了對岸。


    走進教堂內部,這裏看不到任何富麗堂皇的裝飾和雕塑,隻有一個又一個簡潔幹淨的大廳。


    義廷和文瑾負責重新粉刷牆皮剝落的會議大廳。


    他們先把大廳中一張簡陋的大圓桌和形製不一的簡易折疊椅統統搬出去,放到隔壁一個大辦公室裏,然後,又沿著牆,在地板地上鋪了一層塑料布,兩人搬來兩架木頭梯子,拿出鏟刀,開始一點點地刮牆上斑駁的牆皮。


    直到下午四點,兩人才將整個房間的牆皮刮幹淨。


    第二天,他們打開帶過來的白色油漆塗料,各自從牆一邊開始,同時向內側刷油漆。


    粉刷教堂的工作顯然要比蓋房子、清理灌木要輕鬆多了,隻不過,大半天下來,兩人穿的衝鋒衣外套和褲子很快就油漆斑斑了。


    義廷幹活利索,一上午就刷了大半扇牆,文瑾拚命揮舞油漆滾子仍跟不上他的節奏,到後來,索性也不和義廷比拚速度,按照自己的節奏精雕細刻地一點點刷,半天才刷了一個五米見方的小塊。


    義廷擦了把汗,三步兩步跳下梯子,咕咚咕咚灌下一大瓶礦泉水,走到對麵看文瑾。


    他指著文瑾刷的牆哈哈大笑,說道:“個子又矮還不承認,上麵那條夠不著,是不是?還得等著哥親自出手吧?”


    文瑾也氣哼哼地下了梯子,拎著油漆滾子走到義廷刷的這麵牆前,立刻咧開嘴笑了,說道:“天啊,這活兒也隻有你能幹出來!刷得快頂什麽用?深一道淺一道的,都沒刷勻,上麵還有氣泡呢!”


    兩人互懟了一番之後,決定采取一種取長補短的方式,義廷大刀闊斧地刷第一遍,文瑾負責修補義廷滾過漆的地方。


    一天下午,兩人正在灰頭土臉地幹著起勁兒,有個頭發灰白,身板筆挺的男子走進他們工作的大廳。


    “你們辛苦了,孩子們。”男子和顏悅色地問候著。


    “不要緊,希望我們刷的還不算太糟糕。”文瑾說完話,才認出,站在那裏的男子她上周日見過,那是她在這座教堂參加禮拜日活動的時候,他正是這座教堂的牧師。


    牧師轉向揮汗如雨的義廷,問他:“你有信仰嗎?孩子。”


    義廷腦袋上戴著一頂報紙折成的帽子,一手拎著油漆桶,另一隻手裏拿著油漆滾子,兩腿跨坐在梯子上,向下看了看陌生的中年那字,直截了當地迴答:“沒有。”


    “那你害怕的時候怎麽辦呢?”牧師和顏悅色地問道。


    義廷擦了擦汗,眨巴了幾下大眼睛,思索片刻答道:“我……唱國歌。”


    牧師點點頭,笑著離開了。


    最後一天,修葺教堂的工作隻剩下收尾的工作,藍隊的大部分同學們中午前就幹完了自己的責任區域,早早返迴基地了。


    文瑾將她和義廷這幾天的勞動成果進行了一個質量驗收之後,強迫症犯了,堅持要將那些刷得不完美的區域再找補一遍,不留任何遺憾。


    義廷拗不過她,於是,兩人像往常一樣,草草地吃了帶來的三明治充饑,又賣力地幹了起來。


    下午三點半左右,文瑾終於對她們的新刷的牆感到滿意了。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兩人說笑著走出教堂,草地上野生的紫色小雛菊開得正豔,幾隻巴掌大小的玉*飛舞其間,文瑾一下子就被吸引了過去,在草地上奔跑著采擷鮮花,追逐蝴蝶。


    義廷走到小碼頭邊,從錨地上解下獨木船,仰頭四望,天空中飄著大團大團的濃雲,它們壓得很低,呈現出各種奇異的形狀。他催促玩興正濃的文瑾:“快上船吧。說不定一會兒又要下雨了!”


    “哦,這就來!”文瑾抱著一大束花,騰地一下跳上船。


    坐船坐久了,如今,她早就不再害怕小船搖晃,有時,為了給義廷製造麻煩,她還故意會讓小船左右多搖幾下。


    兩人上船後,照例是義廷劃船,文瑾欣賞風景。


    兩岸林木茂密的,船在小河上逆流而上,如同穿行在一個綠色的天然走廊中。


    這是一個紅日當空,鳥囀蛙鳴的夏日晴好天氣,義廷劃船劃熱了,脫下髒兮兮的衝鋒衣,隻穿工字背心,淌著汗水的淺褐色肌肉在陽光下顯得充盈飽滿,異常漂亮。


    文瑾心情大好,抱著懷裏的雛菊搖頭晃腦地念起了拜倫的詩句:


    “我見過你哭,


    晶瑩的的淚珠,


    從藍眼睛滑落,


    像一朵夢中出現的紫羅蘭,


    滴下清透的露珠。


    我見過你笑,


    連藍寶石的光芒,


    也因你而失色……


    剛念了幾句,晴朗的天空中忽然毫無征兆地落下豆大的雨點。


    “哈哈,太陽雨。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呢。而且還是在密西西比河的支流上,太有趣了。”文瑾笑嘻嘻地仰起頭,讓雨點滴落在身上、臉上。


    義廷預感到情況不妙,加快搖動著手中的漿。


    文瑾卻仍在雨中繼續念詩:


    “它怎能比的上在你凝視的眼中,


    閃現的靈活光彩,


    就如同夕陽為遠方的雲朵,


    染上絢爛的色彩……”


    文瑾念到此處,密集的雨點灌進了她口中,她狼狽吐出一口水,用手背擦了把臉,望著漸漸黑下來的天,自語道:“這雨怎麽說大就大了呢?”


    “我剛才就告訴過你,你不聽。”義廷奮力劃著槳,他的聲音被唿唿的風聲蓋了過去。


    天色越來越暗,兩人身上很快就讓雨水澆了個透濕,不一會兒,小木船裏的水就沒過了腳腕,直灌到靴子裏。


    文瑾詩性全無,驚慌失措地嚷著:“哎呀,怎麽辦?船裏進水了。”


    見義廷瘋狂地劃船,她哆哆嗦嗦地解開鞋帶,脫下一隻靴子,從船裏往外拚命舀水,額上的劉海兒打成綹,貼在腦門上,雨水順著她頭發汩汩往下流。


    這種幼稚的行為對於極端天氣來說,顯然滑稽得如同在玩過家家。


    義廷被氣樂了,手疾眼快地從座位底下抽出兩件橘色的救生衣,隔著密密的雨簾,他動作粗魯地揪過文瑾,將救生衣套在她身上。


    文瑾很快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閉上眼睛,手在胸前抽筋兒般地劃著十字,嘴裏不住祈禱著:“仁慈的主啊,請你保佑我們。”


    河裏水流驟然變得湍急,狂風將他們的獨木舟推來推去,義廷任憑怎樣劃槳,小船卻仍然不聽使喚,在河水的漩渦裏打著轉轉,船艙裏的水位越來越高。


    一個大浪打來,小船劇烈顛簸,文瑾尖叫一聲睜開眼睛。她看到雨水早已形成瓢潑之勢,天黑得如同鍋底,天地之間被瀑布般落下的傾盆大雨連接在一起,混沌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楚。


    身邊滔滔的大水令她感到異常恐懼,她在雨裏大哭起來:“啊——糟糕,我要死了,我還有好多話沒跟我媽我爸還有我弟弟說呢!”


    義廷不得不暫時收攏船槳,穿好了救生衣。


    文瑾試圖保持冷靜,卻始終無法停止哭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問義廷:“水這麽大……我們會被淹死的……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找到咱們的屍體……”


    “別說了,快跳下去!”義廷衝文瑾大聲喊著。


    文瑾停止了哭泣,淚眼婆娑地看著義廷,仿佛他是一頭大怪物,她大聲問著:“你瘋了?為什麽這麽快就放棄生命?”


    “別囉嗦,快跳!”義廷在風雨中急得大叫。


    “不行,我不會遊泳!”文瑾抽泣著說。


    “跳不跳?”


    “不跳!”


    時間每過去一秒,他們連人帶船沉入水中,被衝到下遊的危險性就增加一分,義廷不再和文瑾廢話,一把拎起她救生衣,將她扔下了河。


    “幹嘛?你這個神經病!啊——”文瑾被扔出船艙的那一刻,嘴裏憤怒地咒罵著。


    她的手在空中亂抓,試圖抓住義廷的一片衣角,然而,她感到自己的指甲在對方身上重重地撓了一下,卻什麽也沒抓住。


    她尖叫的尾音還沒落下,就撲通一聲掉進了河裏。


    一口水嗆在嗓子眼兒裏,她猛烈地咳嗽著,手腳本能地刨著水,一會兒沉下去,一會兒鑽出來,樣子狼狽不堪。


    最終,她用手死死扒住木船的船幫,聲淚俱下地哀求著:“你不能丟下我不管,再怎麽說咱們也是這麽多年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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