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做飯事件,她教訓了義廷之後,兩人仍是處於冷戰狀態。


    平日總是在她身邊忙前忙後的義廷,這幾天幹活時,非但不幫她,還總是對她冷嘲熱諷,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公然和別的女生親密聊天,文瑾莫名奇妙地感到自己的小心髒快受不住了。


    難道義廷不是應該天經地義地對她一個人好嗎?


    “嘿,站在那兒發什麽呆呢?”莉莉伸手拽了拽文瑾的衣角。


    幾個男生已經將一大堆切割好的木頭立柱和大大小小的木條、木塊搬到地基前,就堆在文瑾腳邊不遠的地方,她居然毫無反應。


    從地上撿起險些被風吹走的圖紙,她賭氣般地扭轉身故意不看義廷的方向,和莉莉幹起活來。


    由於文瑾過於精細,每一個步驟都像在實驗室裏做實驗,她所在的這一組進度並不是很快,一直到太陽落山了,分配給他們的工作還沒有做完,另外幾個組的女生主動過來加入她們,總算在晚餐前幹完了分配的任務。


    次日,同學們分散在地基周圍,往承重構件上一部分一部分地拚裝房屋的框架,安裝龍骨和立柱,這個工作比第一天有趣的多,就像是看著圖紙拚裝樂高玩具。


    文瑾一向悶頭幹活,從來不說話,工地上卻隨處可以聽見義廷夾雜著濃濃東北味的蹩腳英語。沒人嫌棄義廷英語差,相反,男生女生都和他混得賊熟絡,不管是誰,一聽到他的名字都是滿臉歡喜。


    最讓文瑾嗤之以鼻的是,莉莉和羅斯這兩個沒見識的小女生,居然總是帶著一種花癡的迷戀眼神看著義廷,難道她們不知道,這個傻大個可是她文瑾的小跟班兒?


    在後來的幾天,他們又為房子安裝上了雙層的纖維板,還在中間填充了保溫材料,又為木屋製作了門窗。


    最後一天,來了一輛小型的吊車,將同學們製作好的一片片三角形的木質框架屋頂放到屋子頂上。為了不讓三角框架在空中時轉動,有兩名同學特意在吊車下拉著拴在三角框架兩邊的繩子,另有兩三個同學們爬到房屋框架頂端去固定三角框架。


    經過一連幾天的辛苦工作,一座樣子看上去醜醜的,卻十分質樸耐用的木屋就這樣建好了。


    文瑾坐在院子裏欣賞著他們的傑作,從零經驗的新手小白,通過艱苦的努力戰勝了種種困難,竟然從平地建起了一座房子。她心裏升起滿滿的成就感,感覺自己仿佛是無所不能的。


    望向遠處的天邊,風將所有的雲卷起來,又像推土機一樣將成堆的雲推遠,還給天空一片湛藍。


    在這個遠離城市喧囂,不用考慮作業和考試的陌生地方,文瑾覺得,風很清爽,她很自由。


    連續工作了一周,同學們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勞累,周六這天是休息日,大家在營地休整,洗衣服,玩耍,睡覺,對著那條並不太寬闊的河發呆……


    教堂學校沒有洗衣機和烘幹機,同學們不得不手洗自己的衣服。美國孩子嫌少做這種事,都覺得很不方便,難免抱怨,隻有義廷從小出外參加比賽都是自己洗衣服,幹起這些活兒來駕輕就熟。


    晚餐前,村莊裏的一家人為他們送來了自家烤製的豬肋排和一些點心水果,這種情況在他們來高佛港的兩個星期裏,已經不算是什麽新鮮事了。


    太陽下了山,同學們早早吃完了晚餐,五支隊伍在各自領隊的帶領下來到海邊,大家遊了會兒泳,又在岸上玩了沙灘排球和堆沙子城堡。


    夜幕降臨的時候,大家在沙灘上圍成一個鬆散的圈,希爾夫人提議,大家可以敞開心扉,聊聊自己或喜或悲的人生故事。


    滿頭金發,整天都樂嗬嗬的傻白甜女孩伊莎貝拉一開口就告訴大家,她是個現實版的灰姑娘。在她出生後不久,父母就離婚重新找了另一半,並且各自生下了弟弟妹妹,她從小就必須學著如何與任性專橫的繼母和平共處。她一直通過微笑、擁抱,以及一個又一個看上去極為弱智的玩笑來保持快樂,同時也取悅周圍的人,甚至已經忘了怎樣探討一個嚴肅而深刻的話題。


    極富音樂才華的彼得,也訴說了他的掙紮。他出生在一個保守而循規蹈矩的猶太家庭,兩個哥哥都畢業於常青藤名校,有著令人羨慕的人生履曆,他從小就生活在哥哥們明亮光環的陰影裏,父母處處以哥哥作為衡量他的標尺,而他喜歡音樂這件事,卻不敢對父母吐露半個字,他又何嚐不想做他自己呢?


    義廷講的則更像是一個落俗套的勵誌故事,出身貧寒的體育生,靠助學金在a校讀書。父母也都是從事體育出身,艱苦的訓練令父親視力日益下降,渾身是傷,愛逞強的母親也傷病纏身,作為家裏唯一的孩子,他必須要思考怎樣撐起這個家。原來,他以為自己隻能走父母的老路,來了a校,才知道,自己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義廷的故事講完之後,所有人都鼓起掌來,居然有同學還在默默地抹眼淚。


    文瑾曾不止一次從義廷口中聽說過他的故事,原來,他總是調侃爸爸木訥,媽媽暴走,今天,在海邊吹著海風,再次聽到這個故事,文瑾卻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在同學們的掌聲中,文瑾不禁有些出神,她第一次了解到,身邊那些性格開朗,為人友善,天真活潑的同學們,竟然有這麽豐富而不為人知的內心世界。


    輪到文瑾的時候,她也大方地分享了自己的人生故事,與其他同學比起來,她的故事或許是最平淡無奇的。


    講完自己的故事,文瑾卻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同時,也感到自己是何其幸運,雖然,她的家不像大多數同學的家庭那樣,擁有巨大的物質財富,然而,她卻生長在相互關愛、理解、沒有芥蒂的家庭關係中。


    她替辰辰和羽悠沒能來參加這樣的活動感到惋惜,他們若是來了,又會說些什麽呢?


    無論說什麽,這樣坦誠地交流與傾聽都是一種釋放,讓自己從過往中一步步走出來,敢於去麵對自己真正的內心。


    在青春的歲月裏,總有一些烙印始終都在那裏,記錄著成長的歲月;總有一些傷痛慢慢結成疤痕,不能輕易觸碰;還有一些紮進心裏的刺,或許會成為伴隨一生的噩夢,然而,成長就意味著要從沼澤中艱難的爬起來,踉蹌著繼續前行,未來人生要走的路還很長很長……


    此時,坐在身旁的義廷忽然開口小聲叨咕:“嘖嘖,可惜了,也不知辰辰和羽悠來了會說點兒啥?”


    文瑾心裏暗自詫異,這個呆瓜竟然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


    她扭轉頭去看義廷,正對上他那雙銅鈴鐺一樣的大眼睛,篝火的映照下,平日大而無神沒心沒肺的眼睛裏,閃動著某種令文瑾讀不透的東西。


    義廷試圖裝得盡量深沉嚴肅一些,終於沒忍住,臉上的笑容一點點綻放出來,文瑾的嘴角也慢慢向上彎了起來……


    他們知道,兩人的冷戰在今夜海邊的篝火映照下結束了。


    四十幾個同學中還幾個什麽都沒說,這並不代表他們的人生沒有什麽可說,或許他們心裏有更不足為外人道的悲傷、歡樂、天堂甚至地獄。


    夜是寧靜甜美的,關上燈躺在床上,文瑾似乎又聽到了大海的濤聲,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在這種極為艱苦卻又異常簡單的生活中,時光變得緩慢而柔軟,小小的幸福就能帶來大大的滿足。


    清晨,文瑾拿著杯子、牙刷和毛巾剛走出盥洗室,就看見不遠處靠牆站著的義廷,他今天穿了一件清爽幹淨的藍色純棉t恤衫,毛刷子一樣硬的黑頭發好像經過了一番梳理,盡管仍有些土氣,好歹看起來還算整齊。


    “真準時啊!”文瑾壓低聲音說。


    “別磨嘰了。碼頭的市場八點可就關閉了,想掏便宜貨就得趁早。”義廷說話也不敢大聲。


    “你等等我啊,總得拿上幾個塑料口袋什麽的吧。”文瑾將洗漱用品放進走廊的鐵皮櫃子,準備迴宿舍拿東西。


    義廷伸出一條粗壯的手臂擋住文瑾的去路,道:“別傻啦。就你那幾個破塑料袋夠幹什麽的?哥昨天晚上把學校倉庫裏的一輛破三輪修好了,貨鬥裏能裝不少東西。”


    義廷蹬著破三輪載著文瑾,鑽小路穿近道一路往海邊的魚市場方向駛去。為了不讓路上的泥濘弄髒文瑾的小白裙,他特意讓她坐到了貨鬥裏,遠遠看去就像超市的購物車裏拖著個大兒童,顯得十分滑稽。


    “我這迴終於又輪到咱們藍隊做飯,我一定要做一頓好的,一雪前恥!”文瑾望著義廷奮力蹬車的背影咬牙切齒地說著。


    義廷迴過頭,看著文瑾,呲出大白牙,露出一個陽光般溫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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