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不確定白太太的話裏有多少水分,他很清楚的一點是,想必那個頂級富豪大衛·科赫也能估算出,這次演出過後,各種媒體的宣傳會為劇院帶來多少民眾的關注度和好口碑,以及由此產生的間接收益。


    更何況,《屠夫》這部話劇的選題本來就別有深意,正好符合了反法西斯勝利七十周年的主題,這無疑又會迎合一批觀眾的胃口。


    盡管如此,他還是激動地走上前,緊緊握住黃雅倩的手,說:“白太太,太感謝您了,多虧了您麵子,我們才有機會登上這樣的舞台。”


    今天的事情,給了威廉一個啟示,他所掌管著的這個戲劇社與林肯中心大衛·科赫劇院之間,隻差了一個穿針引線的人;正如他這麽多年的努力付出和他所追逐的金字塔頂端之間,隻差了一把開啟成功大門的鑰匙。


    他轉頭朝白馨蕊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他知道,那把鑰匙很有可能就是她身旁的這個中國女孩。


    聽著威廉層出不窮的溢美之詞,什麽偉大啦,無私啦,人格魅力啦……黃雅倩自己都有些飄飄然了,恍惚間,她覺得自己真的成了一個完美的聖人。


    可憐的凱西翻譯得直冒冷汗,因為,在威廉的恭維之詞裏,就差直接把黃雅倩和特蕾莎修女,甚至是聖母瑪麗亞本人相提並論了。


    ***


    身處黑匣子劇場裏,時間過得仿佛比其它任何地方都要快。


    進來的時候,還是紅日當空的白天,迴去的時候,通常已經是披星戴月的夜晚了。


    今天絕對是個例外,提前結束排練本就是一件千載難逢的事,排練一結束,威廉就不見了蹤影,這更是少有。


    昨晚剛下了雪,空氣格外清新,為了防止同學們摔跟頭,校園各處主幹道上的雪早已被清潔工人和園丁們清理幹淨,或是鏟到了道旁,或是培到了樹下。


    不過,這也少了很多意趣,那些想玩雪的孩子們不得不跑到半山腰,或者徒步去湖麵上嬉戲。


    “我們去看小兔子!”狹小的觀景電梯一點點升高,白馨蕊清甜的聲音帶著撒嬌的意味,嗬氣瞬間在電梯透明的玻璃壁上凝結成一小片白色的水霧。


    “這麽冷的天,小兔子若是放在露台上,還不成了凍兔子?”電梯門開了,威廉的聲音迴蕩在空曠的科學樓頂層。


    白馨蕊一把推開了通往樓梯間的門,然後,清脆地拍了兩下手,聲控燈應聲而開,幽暗的樓道中仍是一片昏黃,


    白馨蕊撅起小嘴叫嚷著:“太暗了,我要你背我上樓。”


    威廉抬頭看了看這段略有些陡峭的樓梯,一把將白馨蕊打橫抱在懷中,略微調整了一下公主抱的角度,開始大步向上攀爬。


    或許是威廉的手碰到了白馨蕊的癢癢肉,她開始咯咯嬌笑,不停地在她懷中扭動,威廉不得不收緊了攬著她纖細腰肢的手臂。


    威廉手上施力,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向下褪去的袖管中隱隱露出腕上男款的卡地亞love係列白金手環。


    白馨蕊忽然停止了笑聲,她和威廉第一次離得這樣近,近到唿吸可聞,然而,不知為何,這反而讓她覺得沒有安全感。


    她用兩隻手牢牢抱住威廉的脖頸,纖細的右腕上,與威廉同款的卡地亞白金手環在微弱的燈光下閃著淩淩寒光。


    從前,她更小一些的時候,因為怕孤獨,喜歡上和各種男生玩曖昧遊戲,也深諳其中奧秘。


    搞曖昧的好處就是自己可以隨時隨地全身而退,在感情上不需要負任何責任,因而,這種關係不可能長久,不過,彼時的她也並不需要什麽天長地久。


    從上次在體育館廢棄的地下室裏腿咚威廉之後,兩人的關係越來越親密,她的存在無疑給威廉帶來了無盡的利益和好處,卻依然沒有等來威廉的一句真情告白。


    在放任威廉隨心所欲的這段時間裏,她越來越吃不準,他為何遲遲沒有行動?或許是因為他心裏還有別人,不想對這段關係投入太多感情?或者他也在給自己留退路?


    總而言之,她覺得,玩套路玩得駕輕就熟的自己正在威廉的套路裏徘徊。


    他似乎隻是想和她搞曖昧,也就是說,她被這個自己好不容易選中的完美男孩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打開通往露台的大門,隻見半圓型的大露台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雪,滿眼都是潔白無瑕的顏色。


    爸爸說過,在設計師原來的圖紙上,圓形大露台被設計成了一座希臘神廟風格的空中花園,有噴泉,有雕塑,有殿宇,還有遍地開放的芬芳花朵……然而,講求實際的爸爸發現,僅僅是這一個露台的預算就接近總預算的四分之一。


    爸爸這個人向來不喜歡在沒用的事情上多投入時間和金錢,於是,果斷地叫停了露台的工程,那個希臘神廟就隻能存在於白馨蕊的腦海當中了。


    現實中,這個露台就像所有高樓的頂層一樣醜陋,一眼望去,平坦單調的水泥樓麵,在邊沿處凸起一道矮矮的屏障。


    那些被雕刻打磨了一半的白色羅馬石柱長短不一地堆積在露台的一個角落,如同剛經曆了地震之後的古老遺跡。


    幸好有了雪的遮掩和修飾,這裏有了一種別樣的美,破敗而曠遠……


    夕陽中,目之所及沒有任何障礙,居高臨下,校園裏的美景盡收眼底。


    白馨蕊從威廉懷中縱身跳下,一腳跨出樓門,蹦著跳著在雪地上踩下一串可愛的小腳印。


    輕軟的黑色鵝絨長大衣穿在她纖長的身材上蓬蓬的,越發顯出她雙腿筆直修長。


    帶護耳的白絨線帽子後麵垂著一隻可愛的大絨球,隨著她的輕快的腳步在身後一跳一跳的。


    白馨蕊迴身看看威廉,他仍呆呆地站在樓門口看著自己。


    她甜甜一笑,將雙手環成一個小喇叭,比在嘴邊,大聲叫著:“呆呆,快過來呀!小兔子就在這裏啦。”


    “哪有什麽小兔子?我看,你倒是像一隻小白兔。”威廉雙腳一前一後,一下子從雪上出溜過去,一把抱住白馨蕊。


    他低頭將臉埋在她的長發之間,一股甜絲絲的梔子花幽香盈滿鼻端,威廉陶醉地唿吸著。


    “真的呀!我不會騙你的。”白馨蕊像個耍脾氣的小孩子,生氣地掙脫開威廉的懷抱。


    “你看,就在那裏,它睡著了。”白馨蕊伸手一指不遠處,一本正經的樣子越發天真無邪。


    威廉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露台上橫躺著的那一堆大理石柱,其中一根石柱上果然臥著一隻雪堆成的小白兔。


    胖墩墩的身體,短短的尾巴,長長的耳朵,兩隻眼睛是兩顆鮮紅的櫻桃,真是晶瑩剔透,栩栩如生。


    “怎麽樣?是不是很可愛?”白馨蕊仰著小臉問威廉,口中的嗬氣變成白霧散逸在空氣中,竟然也是甜香的味道。


    “沒有你可愛。”威廉一時忘情,擁住白馨蕊,低下頭滿眼愛憐地看著她,溫熱的唇幾乎要觸碰到她的唇瓣。


    白馨蕊忽然別過頭去,眺望著遠處的積雪的湖泊山巒,像個小孩那樣嘴裏念念有詞:“我知道你喜歡我啊,但是你也不說你喜歡我,我怎麽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威廉鬆緩了緊緊抱住白馨蕊的手,別看童言無忌,她說的卻也正是困惑著威廉的問題。


    他意料到,白馨蕊遲早會問出這樣的話,這個問題就像*,隻是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被引爆。


    他一時不知如何迴答。


    他不是不喜歡她,他隻是不確定這種喜歡有多深,是否足以支撐一段有始有終的感情。


    傍晚,氣溫比白天又低了幾度,白馨蕊鼻尖凍得通紅的,她不斷往手上嗬著熱氣,唇上亮晶晶的唇釉遇到冷空氣卻愈發光澤豔麗,像極了煉以火,粹以冰的紅粉琉璃,脆弱而美麗。


    沒等威廉說話,她歎了氣,仿佛是在自言自語:“……但是,……我們並不適合呀……我倆之間或許有不可逾越的鴻溝……”


    她揚起頭特別認真地看著威廉,從她墨黑色的瞳孔裏,威廉看到了呆呆的自己,他感到她似乎正在從他懷中一點點剝離出來……


    “哦,不……”


    威廉的眼神從惶惑變得慌亂,隻吐出兩個字,就感到喉間灼熱,一時語塞。


    不什麽?他在心裏問自己。


    他無法否認白馨蕊說的這個事實,盡管這是對他自尊心的鞭撻。


    這個女孩如同童話世界裏的公主,美麗、高貴、純潔、富有,而他呢,並不是王子,隻是一無所有的牧羊人。


    從威廉倏忽間失落頹然的神情,白馨蕊知道他在想什麽,他正在沿著自己的引導向前滑行。


    一段感情不能總停留在搞曖昧的階段,那樣的話,時間久了,兩個人都會變得麻木。


    現在,應該是他審視內心的時候了,她要聽他親口說出告白的話,而這還僅僅是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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