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窗台邊上那台流線型黑色機器上的沙沙聲漸漸變小,咖啡的香氣在房間裏飄散開來。


    傑夫從方形迷你小冰箱裏拿出一盒鮮奶,倒進一隻樣子古樸可愛的白色敞口瓷罐子,奧利弗小心翼翼地端著兩隻裝了滾燙咖啡的深藍色直筒寬口杯,放在飄窗中央低矮的小方桌上。


    兩人在矮桌旁的墊子上坐下,傑夫安靜地往咖啡杯裏兌牛奶,奧利弗則轉向窗玻璃,欣賞著玻璃中自己的影子。


    看到任何反光體,包括但不僅限於鏡子、玻璃、水,哪怕是光潔的家具表麵,奧利弗也要從裏麵看一看自己,傑夫倒牛奶這樣的點滴時間也絕不放過,這就是長年的自戀坐下的病。


    傑夫用銀色小勺子一圈一圈輕輕地攪著兌了牛奶的咖啡,慢條斯理地對奧利弗說:“白太太說,在表演方麵是個天才,確實一點兒沒錯。那天,隻看了幾分鍾劇本,就把一個人物的性格、台詞、動作把握得精準到位,你是怎麽做到的?”


    “哪有?”奧利弗收迴目光,看著傑夫,道:“我覺得,有幾個地方處理得還有些簡單粗糙,必須要花時間,好好打磨一下。”


    午後的陽光下,傑夫光潔的皮膚上一層柔軟的小金毛清晰可見,他捧著咖啡杯子盤腿坐在墊子上,脊背舒服地抵著身後的牆,像一隻慵懶的小貓,奧利弗很喜歡這種默契的陪伴感。


    傑夫被奧利弗看得有些不自在,低頭看著靠墊旁一本翻開的書,那是羅伯特·威爾森寫的《光的無限力量》(infinitepoweroflight著)。


    “你看,這個光布得真牛!”他指著插頁中的一張劇照給奧利弗看,然後,帶著期待和憧憬的神情對他說:“我想了,到時我要把蓋世太保審訊室的背景渲染成暗紅色,增加視覺衝擊感和血腥氣氛。你扮演的馮·拉姆一出場,我就會使用大量鈷藍色的冷光表現出現場的緊張與驚悚感,還要在審訊室的一麵牆上安裝一個大型風扇,一束光從外麵透過旋轉的風扇打在你的臉上,製造出一種神秘莫測和動蕩不安的氣氛,這樣可以強化角色的性格和內心。”


    “沒想到,你對角色塑造也在行?”奧利弗啜飲著杯子裏的咖啡,從杯口上方隔著蒸騰起來的熱氣看著傑夫。


    “舞台設計離不開劇情本身啊,氣氛營造得好,才能讓你們更加入戲。”傑夫一口喝幹咖啡,放下杯子,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道:“好了,不聊了,我要去畫圖了,威廉催得急。”


    奧利弗一把拽住傑夫運動褲的褲腳,懇求道:“等等。你看了我上次的表演,你覺得我演的馮·拉姆博士有什麽缺點呢?”


    傑夫低下頭,愛憐地看著耍賴的奧利弗,此刻,他的姿勢看上去有點兒銷魂,臉上卻是一副涎皮賴臉的小孩兒模樣。


    那天在黑匣子劇場裏,扮成蓋世太保頭子的奧利弗和扮成肉鋪老板的威廉唇槍舌劍的一場戲再次出現在他眼前,奧利弗抑揚頓挫充滿張力的聲音,狡黠中帶著狠戾的神情,完全與現在的他判若兩人。


    當他一進入角色塑造狀態,威廉對他的苛刻要求,常年在戲劇社不被重視的心酸委屈,頃刻間都成了浮雲。


    傑夫覺得,這個戲瘋子就是為美和藝術而誕生的精靈,相比他對戲劇的熱情和他本身擁有的才華,威廉給他的小角色實在是太不足掛齒的了。


    “缺點嘛……”傑夫知道他的軟肋在哪裏,便故意逗他,說到一半,停住不說了。


    “是什麽?究竟是什麽?”奧利弗睜圓了眼睛,拽著他褲腳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加了力道,要不是傑夫死死抓住褲腰,褲子非得被他拽掉不可。


    “……還沒想到。”傑夫終於說出了後半句話。


    奧利弗一鬆手,傑夫一個重心不穩,跌坐在鋪得平展展的蒲公英床笠上。


    他看著賴在飄窗墊子上淘氣地吐著舌頭的奧利弗,沒頭沒腦地說道:“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你來戲劇社一年多了,還沒有演出過什麽重要角色了。”


    奧利弗又擺出一副虛心受教的表情,看著傑夫。


    “中國有一句話叫,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而你呢,又是個老實聽話的榆木疙瘩。”


    這句話傑夫是用中文說的。


    奧利弗沉默了。


    這迴,他終於相信了義廷的話:傑夫中文了得,連《將進酒》都會背。


    *****


    (此處,忍痛刪掉2000字)


    馬丁博士夾著一摞講義走出教室之前,離門最近的那幾個同學已經迫不及待地衝出教室了,今天是周五,這節課又是最後一節,就算接下來還有大量的作業、論文和書單,提早開啟自由的周末模式也是人心所向。


    隻有辰辰仍地在自己座位上磨磨蹭蹭地收拾東西,一切就緒,他將裝滿書本夾子的大雙肩背書包習慣性地往身後一甩,背在右肩上。他想著迴宿舍換了衣服可以先去壁球館玩一會兒,今天那裏正好沒有訓練。


    忽聽見背後有人叫他:“查理,你會玩狼人殺吧。”


    辰辰一迴頭,看到的是一張女版憨豆先生的臉,此刻,正咧著嘴衝自己笑。


    “嗯,玩過,不是特別擅長。”辰辰不知道阿曼達為何沒頭沒腦地問自己這麽一句話。


    阿曼達手裏拿著一份名單,五官攪在一起似乎內心在進行著某種激烈的鬥爭,猶豫了片刻才說:“有一個神秘派對,就在明天下午,我們準備在一起玩狼人殺,現在……需要臨時增補一個名額……”


    辰辰本來想借口說沒有時間迴絕掉,還沒開口,阿曼達就迫不及待地截住他的話頭,自顧自說著:“很難得的機會喲,這次的人員是斯黛拉一個個審核的,隻有被邀請的人,才有資格參加。昆丁老大臨時有事,空出來的一個名額,斯黛拉才想到你,她說,你雖然不太招人喜歡,但是,智商還可以,而且不會亂說話。”


    辰辰對白馨蕊給自己的評價感到哭笑不得。


    除了學校官方舉辦的派對和活動,平日大多數時候,辰辰仍然沒有離開中國同學的小圈子。在與美國同學融入這方麵,辰辰自問做得不夠好,如果和白馨蕊比起來更是望塵莫及,白馨蕊無疑是學校社交界的頭麵人物,校內校外朋友無數,而且藍白兩道通吃。


    辰辰盤算了一下周末的時間,下周沒有考試,隻有幾科的作業需要完成,還有兩篇小論文快到截止日期了,不過,以他的效率,這些都不在話下。


    既然是限定人數,機會難得,為什麽不去體驗一把呢?


    本著不去白不去的原則,辰辰滿口答應:“好啊,沒問題,那具體在什麽地方呢?”


    “學校體育館……”


    “體育館?”辰辰皺了一下眉,體育館雖然空間很大,但並不是一個明智的聚會場所,那裏一片片場地上連椅子都沒有,估計是要席地而坐了。


    阿曼達看辰辰臉上出現猶疑神色,詭秘一笑,確定四周沒有人路過之後,才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我沒說完呢!體育館地下密室。”


    地下密室?體育館地下一層是橄欖球訓練中心,二層是冰球場,哪裏有什麽密室?


    不過,好像之前也曾經有誰提到過,體育館有一條通往地下的秘密通道,可能通往異世界什麽的,辰辰這種唯物主義者怎麽可能相信這種騙小孩的話?


    這話到底是誰說的來著?


    辰辰腦子飛轉,正拚命想著,沒留神手背上一涼,涼意從手背直傳到內心,讓他渾身一抖打了個冷顫。


    定睛一看,阿曼達臉上浮著閨密的笑,正不緊不慢地收起一顆黑曜石般的鬼東西,剛才那一涼,就是這個東西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感覺。


    “這是入場券。生物識別的……”阿曼達說這話的時候,一張茱莉亞·羅伯茨般迷人的大嘴幾乎咧到了腦袋後麵。


    “生物識別”這幾個字立刻引起了辰辰的興趣,他把手背舉到眼前仔細看,除了幾根不是很明顯的汗毛,什麽也沒有。


    還什麽生物識別,阿曼達怕是得了妄想症!虧他還差點相信了,想想也知道,從阿曼達嘴裏能蹦出這麽高大上的專業術語,已屬奇跡。


    阿曼達煞有介事地繼續說著:“我需要再重申一遍,主要是怕你記不住。我們這個派對可是十分私密的!對外要絕對保密!不過,我們的客人會享受到絕對奢華的vip禮遇。在這種情況下,入場券就顯得格外重要,可以避免混入閑雜人等……”


    辰辰聽阿曼達眉飛色舞地講話簡直就像坐在第一排看戲劇表演,視覺效果和音效什麽的絕對世界一流,還自帶bgm。


    話音未落,教室角落有人開腔:“我智商比他高,口風比他緊,為什麽不請我?”


    兩人同時被嚇了一跳,轉頭看著說話的方向,隻見鄭熙泰甩了甩帥氣的頭發,從地上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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