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博士接著說:“……或者說,你根本沒有悔改的意願?如果是這樣,那真是太遺憾了,即便你的自身條件再好……”


    話剛說了一半,門被推開了,米勒博士迴轉頭,驚詫地看向門口。


    預期的那一聲槍響,沒有在艾瑪腦中想起,取而代之的是從外屋音樂噴泉中,傳來的巴赫《b小調彌撒曲》悠長抒情的旋律……


    艾瑪一晃神,猛力用手背抹了一把臉頰,迴憶的幕景在眼前消失了,她的目光飄向門口。


    房頂的射燈營造出舞台追光的效果,驅走房間裏的黑暗,投下小小一束圓錐型的光圈,一個瘦削的女孩站在光影中央,容顏明淨,笑意溫暖。


    六年前,親人死去的場景一直是艾瑪腦子裏的夢魘,不時會跳出來曆曆如新地展現在她眼前:哥哥轟然倒地的身軀,鮮血在地上蜿蜒流淌,一直流到她藏身的床下,還有哥哥沒有閉上的眼睛……


    在之前的一段漫長歲月裏,無論她怎樣嚐試,都無法將這些畫麵從她腦子裏抹去,迴憶折磨著她,令她恐懼,更令她愧疚,然而,對此她卻無能為力。


    這次,當艾瑪絕望地等著可怕的場景再次出現時,文瑾的意外出現第一次將她從噩夢中生生拽迴到了現實世界,眼前罪惡殺戮,化了雲,化了煙,瞬間消失無蹤。


    艾瑪擦著額角上不斷沁出細密的汗珠,徹底迴過神來。


    她仍站在米勒博士那光線不太明朗的辦公室中,對麵是一整麵牆的書架,立式鋼琴的上方,典雅的豎條紋壁紙將肖邦的畫像襯托眉目生動,《b小調彌撒曲》寬廣流暢的賦格結構樂曲有種直指人心的深刻蒼涼……


    “蒂娜,你有什麽事嗎?我還沒有和艾瑪談完話。”米勒博士詫異地問。


    “米勒博士,抱歉打擾,我隻想說一件事……”文瑾一字一句地說著。


    博士愣了一下,沒有答話,冷峻嚴肅的目光直盯著文瑾。


    文瑾一步邁進門內,她平靜地看了一眼神情茫然的艾瑪,轉向米勒博士,說:“艾瑪今天遲到是有理由的……”


    “什麽理由?”米勒博士臉上的神色將信將疑。


    艾瑪有些不敢相信,在這樣的關鍵時刻,一直被她認作死敵的文瑾能夠挺身而出。她斜睨著這個瘦弱的矮個子女孩,不確定她這迴又要玩什麽花樣。


    “今早,我從餐廳出來,看到亨利老師叫住了艾瑪,那時,離排練時間不到三分鍾。”文瑾說話時,誠懇地望著米勒博士鏡片後麵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停頓了片刻,為了讓自己的話更令人信服,她繼續說,“如果,您碰到亨利老師,可以核實一下。”


    “可我剛才問了艾瑪很多遍,希望她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她卻隻字未提……”米勒博士臉上帶著不解的神情,聲音輕緩了些許。


    米勒博士暗忖:難道我真的錯怪了自己的學生?蒂娜是個從不說謊的孩子,她絕對不會騙我的。看來,是我不夠了解我的團員,在沒有了解清楚情況的前提下,對艾瑪的批評過於武斷了。


    米勒博士,轉過頭來問艾瑪:“剛才,你為什麽一直不告訴我理由呢?”


    文瑾也好奇地看著艾瑪。


    艾瑪皺著眉頭低下頭,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向米勒博士解釋,更沒有心情去迴答任何問題。


    米勒博士看艾瑪仍是不說話,心裏不禁內疚,是自己沒有給她充分的信任,長時間地誤解她,也許這才是艾瑪不願意和老師交流,寧願一而再再而三被誤解的原因。


    米勒博士看她不說話,也不再催促她,而是和藹地說:“如果你以後有什麽特殊情況,一定要告訴我,你要相信,我會去盡量理解你的。”


    艾瑪終於很認真地點了點頭,眼睛裏泛起一層晶瑩的水澤。


    一場誤會消弭於無形,艾瑪和文瑾走出藝術中心的大樓,默然無語地朝寢室的方向走。


    校園裏秋意漸濃,天藍得高遠,不時有鳥兒成群飛過,午後的空氣幹燥而清爽,陽光不再像夏天那樣灼熱刺目,變得和煦溫暖,秋風帶著絲絲涼意,吹動衣襟,令人倍感舒暢。


    艾瑪似乎也變得有些不同,平日沒人搭理,她都能絮絮叨叨說個不停,今天卻顯得異常安靜。


    文瑾忍不住奇怪地望向艾瑪,她皺著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文瑾想說點兒什麽打破沉默,又暗自糾結會不會打斷了她的思考,正在猶豫不定之際,艾瑪卻忽然開口了:“你……特意跑來一趟……不會就是為了替我說明遲到的理由吧?”


    “我不解釋的話,你也死活不說,那樣一來,你不是就不能在合唱團唱歌了嗎?”文瑾不假思索地說出這句話,語氣裏還帶著些許埋怨。


    言畢,文瑾才細細迴味剛才艾瑪的那句話,她聲音聽起來確然和平時大不一樣,或許是為了收斂一貫的大嗓門,那種語氣聽在文瑾耳中有那麽一點點不自然的矯揉。


    文瑾和艾瑪在一起住了這麽長時間,知道她說話從來就隻有兩種狀態,要麽是蠻橫強硬的吵嚷,要麽就是不知所雲的碎碎念。


    她從沒聽艾瑪說過什麽感謝的話,今天,她也仍舊沒有說,不過,文瑾覺得她能有如此做小伏低的口氣,已經算是兩人關係史上的一個飛躍了。


    好吧,艾瑪真的不是一塊頑石,這也沒枉費了我一番苦心,畢竟,鼓起勇氣跟米勒博士解釋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文瑾想。


    文瑾腦子裏忽然又閃過一個念頭,脫口道:“你不向米勒博士解釋,該不會是因為你不想在合唱團唱歌了吧?”


    艾瑪停下腳步,複又咧開嘴恢複了平日的大嗓門,“我們在同一個宿舍住了三個多月,你居然看不出來音樂是對我最重要的事?”


    提到音樂,艾瑪立時心情大好,一邊走,一邊時不時踮起腳,揪著樹上垂下來的葉子,一會兒手裏就紅的黃的捏了一大把。


    “進合唱團接受了嚴格的訓練之後,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以前根本不能算是懂得音樂,更不要說什麽唱歌技巧了。在合唱隊才練了兩個多月,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比以前更圓潤,氣息也更加貫通流暢,唱起歌來比以前不知道要好聽多少倍,就連唱那些自己彈著吉他編出來調調,都有種大不一樣的感覺……”


    文瑾覺得,這話不像平時她認識的那個不學無術的艾瑪說出來的,看來還是自己不夠了解自己的室友。原來像艾瑪這樣很二很不拘小節的女孩,也會有自己的追求與堅守。


    走進寢室,她們之間那堵高大的牆還立在那裏,不同的是,清晨艾瑪離開時還亂糟糟的房間,被文瑾收拾得幹淨整潔,就連她的髒衣服也被文瑾放進了洗衣籃。


    艾瑪黝黑的臉上第一次泛起羞赧的紅暈,拿起洗衣籃裏朝洗衣房走去。


    感恩節前


    如果算上周末,今年的感恩節學校要放八天假,美國同學自然是都要迴家和父母團聚的。


    按照曆年的規矩,感恩節期間,同學們不能留在學校宿舍,餐廳也停止供應餐食,國際生們通常會結伴去他們的美國同學家借住。


    經過很多次催促,辰辰終於在春假前一周才告訴媽媽,他已經找好了接待家庭,就是同宿舍的斯蒂文家。


    ???之後,學校負責國際生協調老師又發來了正式的郵件,通知夏小妍這個安排,將斯蒂文家長的聯係方式給了她,並告訴她,陳義廷會和辰辰一起住在斯蒂文家。


    夏小妍心裏總算是一塊石頭落地了。


    她迴想起開學之初,曾經在辰辰宿舍見過一次斯蒂文的媽媽,對方是個很有氣質的職業女性,想必也是個大忙人。她能夠在將近兩周的感恩節假期接待自己的兒子,小妍有些感動,就根據老師提供的郵件地址,給斯蒂文的媽媽發了郵件表示感謝。


    她心裏有些忐忑,美國人在經濟方麵向來算得很清楚,就連吃一頓飯也要aa製,更何況孩子在人家家裏住那麽長時間,不知道該怎樣支付費用才顯得禮貌而不失體麵。


    她本想和陳義廷媽媽商量一下這件事,想起兒子曾經告訴她,義廷家比較拮據,便打消了這個想法,決定自己承擔所有費用。


    夏小妍給老師迴了封郵件,詢問如何支付兩周的費用。老師很快就給出了迴複說,原則上不需要支付任何費用,可以考慮以其它方式表示感謝。


    其它方式?這可難壞了小妍,她隻能又去求助學校家長群裏那些高年級同學的家長。


    大衛的媽媽告訴她,按照以往的經驗,都是在孩子到達住宿家庭之前,從網絡上*一些感恩節的禮物寄過去聊表心意,而這些禮物通常都是能為感恩節增添歡樂氣氛的食品禮籃,鮮花或紅酒。


    小妍覺得,與美國家庭收留自己孩子居住相比,這些禮物畢竟太輕了,心裏十分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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