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倫看也不看艾瑪一眼,在地上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之間閃轉騰挪,好不容易來到木架與書桌之間的狹小通道上。


    朝堆放食物的木架子上隻看了一眼,勞倫立刻將另一隻手也拿上來,兩隻手掌交疊掩住整個口鼻部位。


    一陣惡心的感覺湧上來,勞倫大叫著:“天啊!這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她並沒有像尋常女孩那樣奪路而逃,而是鼓起勇氣,又朝書桌裏側,艾瑪那一半空間看了一眼,那裏簡直就像一個垃圾場,各種衣服、書籍、瓶瓶罐罐堆得到處都是。


    勞倫轉身對艾瑪大聲說:“明天你給我把這間宿舍收拾幹淨!先把這些吃的都給我拿出宿舍,變質的扔到外麵的垃圾桶裏,沒變質的,放到一樓公共區域的冰箱裏!然後,用消毒水對房間進行徹底消毒。聽懂了嗎?”


    艾瑪被學姐疾言厲色地一番命令弄得有點兒發懵,半天才醒過悶兒來,她懷抱著自己的寶寶一幅寸土不讓負隅頑抗的姿態,橫著眼睛不滿地說:“不行,這是我媽給我寄過來的吃的,放到一樓冰箱裏,萬一被別人吃了可怎麽辦呢?”


    勞倫一擰眉毛,沒好氣地說:“放心,沒有人吃你的心肝寶貝!你難道沒聽說過什麽叫‘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嗎?不放心的話,你盡可以把它們裝在塑料袋裏,袋子封好,在上麵寫上名字,如果發現少了什麽,隻管來找我,我加倍賠給你!”


    艾瑪寬大的鼻孔像牛一樣喘著粗氣,她覺得這個可惡的勞倫冒犯她的尊嚴了,她很不服氣。


    艾瑪眼前又出現了戰火紛飛的場麵,她懷裏抱著的,仿佛是另一個幼小無助的自己,她們逃跑、躲避……而站在她麵前的勞倫,忽然長出了兩撇小胡子,仿佛變成了政府武裝的將軍,穿著筆挺的深綠色軍服,料子很高級上乘的那種,上麵別著各種勳章。


    從那凜然正氣的目光背後,艾瑪看到了傲慢,這目光正順著鼻尖的方向垂下來,睥睨著她們這些破衣爛衫的窮苦人,沒有一絲悲憫,而從他那高貴的口中,正發布著各種鎮壓和殺戮的命令。


    艾瑪梗起脖子,她早已將一切名正言順的上位者,自動歸類到那些令她憎恨仇視的人當中。


    她雙眼中的焦距再次變實,目光落迴到勞倫身上,橫著眼睛強詞奪理道:“放到樓下冰箱裏,我吃起來很不方便,而且,學校規則裏並沒有說,宿舍不能放食品!”


    勞倫看著艾瑪一張倔強大黑臉麵,咬著後槽牙氣不打一處來,她壓了壓火氣,盡量讓放緩聲音,說道:“很好!你提醒我了,我們的宿舍規則在這一點上確實不夠完善。這周我就會找學生會的人商量,我們會在宿舍規則上明確什麽樣的食品不能帶進宿舍。感謝你為我們提供了難得的反麵樣本,讓我們學校運行了二百多年的宿舍規則,又產生了新的條款!”


    艾瑪記得爸爸一直對她說,絕對不能向各種惡勢力低頭,於是氣哼哼地說:“在新規則生效實施之前,我是不會把吃的放到樓下冰箱裏去!”


    勞倫一聽這話,恨不得馬上過去揪起艾瑪粘在一起的毛糙卷發揍她一頓,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知錯不改的人,簡直就是冥頑不化!


    “你試試看!”勞倫努力保持著冷靜說:“我發誓,明天一早我就會讓你看到臨時規則!”


    艾瑪睜大眼睛瞪著勞倫,厚厚的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出話來,對於,這樣自以為有特權的白人,她實在沒有太多的意願去講道理。


    不等艾瑪開口,勞倫又說道:“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今天晚上,你必須把那些變質的東西處理掉!否則,我立刻會就你破壞宿舍衛生這件事,寫郵件給所有相關老師和學生會幹部,明天早上上課之前,你準會收到處分記錄!那麽接下來的幾周,你將要打掃的可就不僅僅是你的這間宿舍,還包括公共區域,甚至整個校園。”


    “專製!暴政!不,這不公平!這是*裸的歧視!”艾瑪像頭非洲母獅般憤怒地咆哮著。


    “住口!蒂娜天天睡沙發就公平,是嗎?!”勞倫的聲音比艾瑪還大,一下子壓住了她的氣焰。


    “你今天不收拾幹淨就不用睡覺了!在過去的24小時,我坐飛機飛了五千多公裏,即便如此,我照樣可以監督你收拾,直到我滿意!你看這樣公平了嗎?”


    艾瑪沒話可說了,聯想起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她又開始自行腦補,一副淒淒慘慘的畫麵展現在她眼前:瘦弱的文瑾坐在沙發上哭哭啼啼,隻要有人從伍德賽德大廳經過,她就會拉住人家,訴說自己是如何被艾瑪欺負的。


    艾瑪一手抱緊自己的臨時女兒,一手揪了揪自己的背帶褲上的帶子,怨懟之情溢於言表。


    她咬牙切齒地想:蒂娜啊蒂娜!別看你平時默不作聲,心裏卻陰險得很,估計以前每次突擊查房,都是你告的密。今天勞倫找自己來興師問罪,也肯定是你在背後搗的鬼!


    此刻,她恨透了文瑾,心裏發誓絕對和她勢不兩立,她唿哧唿哧喘著粗氣,憤憤地小聲囁嚅著:“居然在背後告我的黑狀,我不會放過你的!”


    在勞倫憤怒的目光下,艾瑪開始極不情願地拾掇起架子上她那些心愛的食物,瓶瓶罐罐丟入垃圾桶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那是一種無聲的抗議。


    忙活了一個多小時,連宿管媽媽詹妮弗老師也驚動了,她允許勞倫行使了保護者的特殊權利——推遲熄燈,然而,看到到勞倫疲倦的麵容,她極力勸說勞倫迴宿舍休息,自己盯著艾瑪幹活,然而,勞倫堅持說,為了伍德賽德的榮譽,她必須親自監督艾瑪。


    之後,文瑾也加入了進來,不計前嫌地幫忙一起收拾。


    文瑾做這些事情經驗豐富,整理進度一下子快了不少,艾瑪卻始終沉著一張臉毫不領情。


    不知又忙碌了多久,宿舍終於歸置出一些眉目,勞倫實在感到體力有些透支。


    “我去衝個澡,希望我迴來的時候,一切都緒了。”此時,她的說話聲音已經沒有了剛才的高亢。


    艾瑪氣哼哼地撿著地上的髒衣服,並沒有搭理勞倫,勞倫不怒反笑,臨出門前對艾瑪說:“如果有個真的嬰兒住在這樣的房間裏,能活下來就是奇跡了!”


    對麵床的嬰兒終於停止了哭鬧,被混剪過的電影快鏡頭般,一陣動蕩錯雜過後,夜晚,一切又歸於寂靜,感謝讚美主,文瑾又睡到了自己舒服的床上。


    熄燈了,在漆黑的夜色中,文瑾睜大眼睛看著她和艾瑪之間隔著的一排書桌,書桌上方幾乎頂到天花板的書架,之於這間不足二十平米的宿舍,無異於橫亙於方寸之間的崇山峻嶺。


    剛才試圖和艾瑪說話,緩和一下她們之間的關係,艾瑪卻抱著她心愛的女兒,執拗地冷著一張臉,看也懶得多看她一眼,活像個鐵麵無私的女包公。


    好吧,既然這樣就這樣了,起初隻是心煩,現在她已經絕望了。她也不想再做任何改變,隻求早點兒進入夢鄉,暫時把煩惱忘掉。


    好在,對於文瑾而言,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


    文瑾的詩和遠方就是每周一次的教堂禮拜,這是她獲取心靈能量的泉眼。


    *****


    “今天,在這個陽光明媚的禮拜天,各位兄弟姐妹齊聚一堂,享受與神同在的美好時光。親愛的耶穌,你是我們的救主,拯救一切的大能,你的愛何等山高水闊。所以,主,我們把寶貴的時光交於你的手中,按著你的心意來成就這小小的聚會,彰顯你的恩典,感謝你,讚美你……”


    高大的教堂裏迴蕩神父蒼勁雄渾,富有穿透力的聲音。


    文瑾推開沉重而華美的木質大門,一身裁剪合身的薄羊毛呢小格子連衣裙,白長襪黑皮鞋,令她看上去顯得格外乖巧可愛。


    她沿著寬大拱形石頭走廊,輕手輕腳地步入寬大的聖殿,詹妮弗老師跟在她身後,她們在第五排的兩個空著的座位上坐下。


    這是鎮子上最大的一座教堂,古老的中世紀風格,大門連接著寬大的拱廊,陽光透過一扇扇用漂亮的顏色花玻璃鑲嵌成的長窗,被過濾成五彩繽紛光束,照射在半空中一排排輝煌壯麗的金色的管風琴簧管上,照射在聖壇邊懷抱聖嬰的聖母瑪麗亞畫像上,也照射在走到兩旁一排排挨得密密匝匝的木椅子上……為幽暗高曠的教堂平添了些許神秘之美,使這裏看起來很像是另一處天堂。


    白發蒼蒼的神父站在聖壇一側的小講台前,白色長袍外麵穿著華麗的綠色祭披,一條繡著金線的領巾係得規整。


    麵對著教堂裏的信徒,他正在繼續宣讀著開篇祝禱辭:“……主,你以真光照亮我們的黑暗,以真理點亮我們的內心,謝謝主聽我們的禱告,引導我們走永生之道。奉耶穌基督之名交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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