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半,亨利教練帶著他的越野二隊和三隊來到了學校的後山。老隊員們在教練的指揮下,開始做拉伸運動,然後,活動上肢,膝蓋、關節和腳腕,教練讓參加測試的候選者們也跟在老隊員們身後做準備運動。


    越野隊的隊員雖然不像辰辰之前在籃球隊,橄欖球隊見到的男生們那麽高大威猛,肌肉發達,可不管怎麽說,穿上了統一的深紅色隊服也顯得格外精神,與他們這群參加測試的同學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有幾個老隊員一邊訓練一邊交頭接耳,辰辰分明聽到其中一個老隊員說:“今年來三隊測試的人,真是一批不如一批。”


    另一個小聲迴答:“謝天謝地,幸好這是最後一批了。”


    亨利教練嚴厲地看了兩名老隊員一眼,兩人立刻噤聲。


    他重新審視前來測試的幾名新生,顯然也感到頗為失望,一副“好吧,我不看好你們,但是,你們既然願意來,就試試吧”的表情。他隻對他們說了一句話:“今天,我們的越野跑測試從這裏開始,跟老隊員一視同仁,跑‘耐久路徑’。”


    辰辰隻知道通常的越野跑都是3英裏,大約5、6公裏的樣子,咬緊牙關應該可以拚一下。他本想再問一下教練什麽叫“耐久路徑”,但是,大家已經開始跑了,他也隻得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麵跑了起來。


    這條路是繞學校後山的,有上坡也有下坡,上坡對於辰辰來說特別吃力,他的腿上肌肉並不發達,所以必須用上所有的力氣才不至於墊底,不一會兒,他就喘起粗氣來,身上的汗珠劈裏啪啦往下掉。


    下坡稍微好一些,有風吹過,剛好把才被汗水打濕的背心又吹幹了,冰涼地貼在身上,讓他勞累的身體莫名其妙地感到振作。


    再看看前麵的老隊員,他們邁著從容而有節奏的步子,似乎很享受奔跑的過程。


    就這樣跟在後麵跑了不知多長時間,辰辰的背心和褲衩早已濕透,並開始往下滴水,他偷偷看了看手上的蘋果手表,上麵顯示已經跑了4公裏,他對自己的耐久能力感到驚訝,要知道,在國內別說跑這麽遠的距離,就是想一想也覺得可怕。


    他看了看一起來測試的同伴,身旁隻剩下一個黑人同學和一個白人同學了,另外兩個早就無影無蹤了。


    老隊員們穿紅色隊服的身影,在前方蜿蜒的山路上搖曳晃動,辰辰在心裏給自己鼓勁兒:再加把勁兒,追上他們。


    亨利教練一直在隊尾陪著幾個測試的同學一起跑,辰辰氣喘籲籲地問教練:“什麽時候結束?”


    亨利教練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隻說了一句:“快了!調整好唿吸,注意腳下,不要分心!”


    快了,也就是勝利在望的意思。辰辰心裏有了希望,他重新振作了一下精神,調整步伐繼續向前跑。


    辰辰又奮力跑了十幾分鍾仍然沒有到達終點的跡象,他感覺有些不對,眼前的路好像根本看不到盡頭。


    九月的天氣雖然不再那麽燥熱,可跑了那麽長的路,辰辰身上的衣服卻早已精濕,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很不舒服,頭腦也有些混沌。


    天空中傳來滾滾雷聲,接著開始下起雨來,起初還隻是稀疏的雨點,砸在身上有輕微卻清晰的痛感,辰辰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


    漸漸地,雨點密集起來,冰涼的雨水澆在辰辰燥熱的身體上,澆在他幹裂的嘴唇上,衝刷走了身上汗濕,化解了體內和焦灼,那清絲絲的感覺讓辰辰覺得舒服。


    他在雨裏奔跑著,雨絲裹挾著風有種蕩滌靈魂的不真實感,他邁開腳步向前,再向前,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新鮮體驗,他隻渴望早些擁抱那鉛灰色的遠方……


    這場由來已久的大雨越下越大,慢慢形成瓢潑之勢。


    辰辰環顧了一下四周,看到身邊那幾個來測試的同學連影子都找不到了,不由得心裏一陣發慌,側轉頭,一眼看見跟在他身旁兩三步之遙的亨利教練,頓覺踏實了一些,兩個人就這樣無言地在雨中奔跑。


    辰辰長了十五個年頭,從來也沒有跑過這麽多的路,他甚至沒有想過自己能夠跑這麽久。


    不知又跑了多久,雨勢仍未變小,辰辰感到體力有些無法支撐了。極目四望,周圍仍是無際的田地和樹林。他精疲力竭地問教練:“還有多遠啊?”


    此時,亨利教練那張嚴肅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對辰辰說:“查理,你跑得不錯啊,快跑到一半了。你要保持現在的步伐頻率,如果有身體不適馬上告訴我。”


    什麽?還不到一半?辰辰一聽,感覺整個人都要崩潰了,馬上停了下來,擺擺手,用手指了指幹渴的嗓子,卻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來。


    亨利教練不知從什麽地方,像變魔術一樣掏出小小的一瓶礦泉水,遞給辰辰,說:“小口喝,補充一些水分。”


    辰辰實在忍不住,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口,用沙啞的聲音對教練說:“我真跑不動了。”


    教練沒有責怪他,反而冷靜地說:“第一次跑越野,這樣很正常,不必勉強,如果可以就慢慢跟上我,但是,記住,不要立即停下來,對心髒不好,繼續跑,速度可以再放慢一點兒。”


    辰辰此時腦子裏卻隻有一個想法,就是掉頭跑迴去!


    轉念一想,即便迴去,仍是要跑這麽長的路程,更何況,這裏實在太荒涼了,又下著大雨,天黑得如同鍋底一樣,他獨自一個人往迴跑很可能迷路。


    恐懼戰勝了疲憊,他唯有繼續向前!


    接天徹地雨幕下,周遭白茫茫一片,就連和他相隔不遠的亨利教練也隻是雨幕中幢幢晃動的人影,辰辰完全看不見腳下的路。


    今天也算是中彩了,有生以來辰辰從來沒遇上過這麽惡劣的天氣,在這種天氣裏跑步更是頭一遭。


    他心頭寒意漸盛:這裏是哪兒啊?我可不能死在這。


    這時,隻聽見亨利教練隔著雨幕朝他大聲喊叫:“查理,別馬上停下來,繼續跑,往前跑。”


    從聲音判斷,教練就在他前麵不遠處,於是,他再次發足向前狂奔,仿佛隻要他一停下來,就會被什麽怪物猛獸吞噬一般。


    雨,如同瓢潑一樣兜頭蓋臉地砸下來,臉上、手臂上,腿上……所有裸露在外麵的肌膚都被雨點砸得生疼,但是,這種疼痛讓他的意識更加清醒。帶著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悲愴,辰辰拚命向前奔跑著。


    又跑了一陣,辰辰覺得似乎不那麽累了,他知道這是一種錯覺,實際上,他整個人都麻痹了。


    大雨把天和地都連接起來了,辰辰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還要跑多久,隻是兩條腿機械地前後交替運動著。


    他緊緊盯著雨幕中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的紅色身影,他在雨中忽隱忽現。辰辰心裏不停地告誡自己:“一定要跟上教練,不能落下,一定要跟上……”


    不知又過多長時間,雨漸漸小了。嗓子眼兒裏不時竄上來一股股甜腥的味道,辰辰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昏過去了。


    今天可能就是我的世界末日吧?辰辰絕望地想著,腳下步履踉蹌。


    就在他的意識再次即將陷入混沌之時,在雨霧中,他看見了學校禮拜堂的尖頂!


    眼淚一下子從眼眶中奔湧出來,瞬間又被雨水衝刷殆盡,這座不同凡響卻又異常熟悉的神聖建築物,今天看來是那麽親切,似乎帶著某種召喚的力量。


    一陣狂喜湧上心頭,他幾乎要叫出來,但他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了。


    雨停了,涼颼颼的山風吹過來,濕答答的衣服貼在身上,辰辰完全分不清衣服上是雨水還是汗水。


    這時,他突然發現亨利教練一直在他身邊,他想問還有多少公裏,試著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亨利教練表情複雜地看著身旁的辰辰,讚許裏還夾雜著那麽一點兒心疼。他似乎猜到了辰辰的心思,不等辰辰開口,就說道:“查理,咱們還有不到一公裏了。調整唿吸,再堅持一下,你的隊友們都在等待你凱旋。”


    隊友?辰辰一聽到這兩個字,立刻感到鼻發酸,他機械地伸出手,順著臉一抹,手背上立刻濡濕一片,是混合著汗水的眼淚。


    隊友,這兩個字可是從亨利教練嘴裏親口說出來的!這意味著,越野隊已經收下他了!


    經過了那麽多次測試失敗之後,辰辰第一次獲得了成功,他心中一陣歡唿雀躍,眼淚卻嘩嘩地流了下來。


    他一邊擦拭著模糊的淚眼一邊奔跑,臉上卻掛著自豪的笑容,感覺腳下似乎也比剛才輕鬆了許多。


    當筋疲力竭的辰辰跟隨著教練的腳步,從學校後山的另一個入口迴到了校園時,幾個剛跑完的老隊員在終點處對他喊話,辰辰意識有些不清楚了,但他能大致聽到,是類似於“你真棒!”“太了不起了!”之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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