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是給人吃的?你們當喂狗嗎!”


    魯陽城下的監牢之中,荀罡打翻了孫策遞來一碗水泡飯,隻聽一陣瓷器的破碎聲,那碗就在地麵上碎了開來,裏麵那些米飯也在地上打著滾,布滿了灰塵。


    孫策麵無表情,淡然的收著地上的碎瓷片,因為與父親意見不合的緣故,加之這段時間父子生隙,孫堅竟然讓他十二時辰監視著荀罡。孫策不滿、憎惡,但他不敢違抗父親的命令,隻能忍受著這般屈辱。


    而且荀罡這副模樣也是在令人心疼,不過是個四歲的小孩子,為什麽父親要如此對待他?想到這裏,殘暴、無情,種種負麵詞匯全數聚集在了孫策心中,用以形容他那父親孫堅。


    “荀方伯,你已經三日沒有……”


    “沒有什麽?吃飯?老子被你們關了三天,你們現在倒關心起老子身體來了!”荀罡憤怒的咆哮道,現在的他連動一下都極其困難,之前孫堅在他膝蓋上的傷沒有及時處理,已經掛血流膿了,令他痛苦不堪。


    加之饑腸轆轆,荀罡也不想因此失了氣節,就算餓死在這裏,他也不吃孫堅這碗象征著侮辱的水泡飯。


    孫策收起瓷片,正欲說些什麽,沒想到坐在荀罡一旁監牢裏的犯人突然眼紅了起來,衝著荀罡笑道:“那個小孩,你能把你丟的飯給我吃嗎?”


    “要吃自己拿,問我幹什麽!”荀罡沒好氣的吼道,但看著那人與地上那塊飯的距離,遲疑了片刻,走上去將飯撿起吹了幹淨,遞了過去。那人感激涕零,也不管是否幹淨,抓起飯來狼吞虎咽,仿佛許久沒吃過東西了一樣。


    這監獄中還有十幾個犯人,看著那人能夠吃到東西,臉上滿是羨慕神色。


    “怎麽,他們沒給你們安排吃的?”


    荀罡看著一個個如同餓狼一般的囚犯,疑惑問道;那個吃了飯的囚犯一頓哽咽,咽了下去,打著嗝嘲諷道:“吃的是有,全是他們那些人吃剩下的肉骨頭,我們隻能找個洞吸一吸骨油,餓的沒辦法了,還要到處找洞吃老鼠,你這牢飯都算不錯了!”


    看著那一個個骨瘦如柴的犯人,仿佛磕了鴉片的人一樣,荀罡無奈搖頭,這就是社會底層之人的悲哀,連最基本的吃飯,都毫無人權。


    荀罡瞥了一眼孫策,冷笑道:“孫將軍,你們軍隊好大氣,自己吃著肉,給犯人就吃這些東西?你可別告訴我你們沒糧!”


    孫策聞言有些不滿,厲聲道:“荀方伯請你自重,這些犯人犯了大罪,有的吃的都不錯了,難不成我還要準備海味珍饈與他們?何況這魯陽貧瘠,我軍本來就沒有糧秣來源……”


    “說得好一個大義淩然,四處掠奪百姓,自己連手都不動,還來責怪百姓貧窮不成?若你們不掠奪百姓,他們豈會貧窮?”荀罡冷笑一聲,卻是讓孫策哽住了,因為荀罡說的是事實,他無法反駁。荀罡見狀,詢問一旁的囚犯:“你們是犯了什麽罪進來的?”


    “這裏麵的犯什麽罪沒有?”那人說道,隨即手指點著那些人,“那是偷竊的,那是搶劫的,那是殺人的……像我,我就是個搶別人糧食的。”


    若在和平年代,這些人確實該死,但在如今的亂世,荀罡可不覺得這些人犯得是多大的罪名;他朝孫策冷笑道:“孫伯符啊孫伯符,你們孫家軍還好意思關押搶劫犯與盜竊犯?”


    “此話何意?”孫策看著他不善的眼神,疑惑道。


    “你們自己都掠奪百姓財物擴充軍隊,還好意思關押其他人?”


    “天下混亂,豈是隻有我們一家掠奪?荀罡,你這話說得太過火了,難道你敢說你絲毫沒有掠奪過?”


    “我就敢這麽說,你大可去查查,如果能夠查到我軍掠奪百姓之事,我將豫州拱手奉上!”


    監獄中死一般的寂靜,或許是因為孫策與荀罡二人爭吵的緣故,完完全全壓製住了那些試圖鬧事的囚犯。孫策有些慌亂,指著荀罡的鼻子說道:“你自然敢這麽說,豫州就是你的地盤,你大可安穩斂財;我軍顛沛流離,若不靠百姓接濟,哪裏來的如今的孫家軍?”


    “那隻能說明你們孫家軍太狹隘了,難道隻有自己領地中的人才是人嗎?”荀罡挪了挪身體,讓自己的身字端正了不少,“若你們真的心懷天下蒼生,所到之處不該是掠奪,而是帶動當地人民富裕,不是讓他們更貧更苦!”


    荀罡所說的話迎來了監獄中的一片掌聲,雖然那些人根本不懂荀罡說的是什麽,但他們隻需要明白,他是在替他們說話就行了。孫策聽著荀罡這個理想主義者的說辭,駁斥道:“你這人說得倒輕巧,連自己都養不活的軍隊,何談養活黎民蒼生?”


    荀罡的話太趨向於理想主義,而孫策是實打實的現實主義者,他們兩人的話題終究是扯不到一起去的;荀罡深知其中深意,將頭別過去,衝孫策道:“孫伯符,這三日你一直守在此處,難不成是害怕我逃跑了不成?”


    家醜不可外揚,孫策自然不敢說出自己被孫堅懲罰的事實。


    “被你爹罰了吧?看你們之前在軍帳中的樣子,就感覺你們父子倆的感情已經不和了。”


    荀罡一語道破,孫策依然默然不語,隻是緊握拳頭,捏碎了瓷片,卻也讓自己的掌心泛滿了鮮血。


    “你弟弟孫權呢?”


    “與你何幹?”


    “不是,我就想看看孫堅的繼承人長成啥樣。”


    見荀罡舊事重提,孫策怒不可遏,嗬斥道:“荀罡你果然不安好心,至今不忘離間我父子!”


    “你父子現在,還需要我來離間不成?”荀罡躺在監獄的角落,搬弄著自己的手指,“何況不安好心的是你們還是我?你們之前擾亂我賣酒,我可有問罪於你們?而你父子呢?之前我在袁逢麵前好說歹說,你們竟然如此待我,竟然還說我不安好心?可笑!”


    “我從長安收取我父親骸骨,本來正欲迴去祭奠,卻沒想你們這群人非要說我與董卓結盟!嗬嗬,我在滎陽打董卓的時候,你們這群酒囊飯袋還在後方玩樂!”


    孫策語塞,不得不說,荀罡為他們求情是他意想不到的,但他們恩將仇報,必然被天下所不恥。而且荀罡一言一行實在是毫無破綻,讓人無法厭惡;雖然他言語中離間著他們父子,但說實話,他們父子的感情基本上已經破裂了。


    孫權這些日子被孫堅百般寵愛,孫策實在看不過去,但自己總不能與二弟爭寵吧,那成什麽模樣……但不爽,是真的。


    “那個……荀方伯,其實之前你為在下向家嚴求情,在下無比感激……”


    荀罡挑了挑眉毛,問道:“怎麽扯這上麵來了?還感激?感激你讓我吃這種水泡飯侮辱我?”


    “這個是父親的命令,我不敢違抗……”孫策模樣有些緊張,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而且你應該知道,這些天……我吃的也不是很好。”


    “對,也不是很好,至少倆菜,偶爾還有肉呢!”說罷,荀罡故作神秘狀,“你們這些高幹子弟,是不是不明白什麽叫做好,什麽叫做不好?”


    “方伯‘謬讚’了……再說了,尊駕不是皇帝的結義兄弟嗎,難道不也算高幹子弟?”


    “你們不是不信嗎?”


    “尊駕沒必要說謊。”


    荀罡挪了挪身體,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很不自在:“結義兄弟又如何?你們這幫人還不是把我這皇弟扣押在了這裏?虧你們聲稱自己是大漢忠臣……”


    “這個……荀方伯,這是家嚴的錯誤決策,他一直認為尊駕與董卓狼狽為奸……”


    “那我也可以認為孫堅這鱉孫也是與董卓狼狽為奸,坑害於我了!”荀罡直接怒了,“無憑無據,私扣朝廷命官,還將我唯一的證人屈打成招,殺害在牢中,豈有此理!”


    孫策汗顏,慚愧道:“其實我也不認同父親這做法……”


    “那有啥用?你不認同,但你爹的屬下認同,那你就已經被邊緣化了!”


    孫策咬了咬牙,確實,正如荀罡所說,自己已經漸漸被孫堅手下那些老臣排擠,在整個孫家軍中毫無權威了。


    他基本上算是孫家軍的外人了,孫堅如今培養的這些人,幾乎已經算是在給他的弟弟孫權培養;而他這個名義上的長子,已經徹徹底底被架空了。


    “荀方伯,在下有事欲說……”


    “說!”荀罡毫不含糊,但語氣卻極不友好。


    荀罡算是對孫策有恩,但孫策現在並不想違抗父親;事到如今,若想要報答對荀罡的恩情,並且表達自己的愧意,他似乎隻能這麽做了。


    “我打算……將尊駕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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