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張彪對馬誌善等人沒什麽好感,但知道他們很講究江湖義氣,馬誌善帶領歸降的海盜落戶在玉枕洲,從沒再給官府添過什麽麻煩,特別是他們聽說自己陷入了困境,主動請纓幫忙,確實還讓張彪挺受感動。


    摸清了巡撫龐尚鵬的來意,也明白了劉府為何變成了沈府,張彪知道自己跟著劉謙做錯了事,他心中十分清楚,田有才這次肯定不會替自己說話,翟寅也一定不會放過自己,甚至落井下石。而他卻沒膽子殺人滅口,現在,西洋客商和沈琦都成了燙手的山芋。


    依著馬誌善的主意,由他出麵去找龐尚鵬解釋,把責任全都推給這些西洋人,說他們涉嫌擾亂月港的商業秩序,涉嫌詐騙,倒是也能說得過去,更何況龐尚鵬自己有難言之隱,即便西洋人不認罪,龐尚鵬也不至於因此懲罰自己,相信田有才不會落井下石,讓巡撫大人難堪,或許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這個主意雖好,但也有一弊,大家都可以心照不宣,犧牲西洋人化解眼前的這場危機,張彪十分清楚明白,如此一來,自己的前程也就完了,沒準還會降職罰俸、調離月港衛所這個肥差,將來一輩子再無出頭之日。


    思前想後,張彪認為,還是賈旺的主意更勝一籌,同樣能在巡撫大人麵前買著好,又能讓所有的客商感恩塗地,同時還能趁機鏟除流落月港的海盜,以解除了後患之憂,豈不又是大功一件?


    馬誌善之所以主動幫張彪,也是有自己的難言之苦,他雖年逾花甲,膝下無兒無女,當了多年的澳主,屬下還是有一些心腹之人,跟了他很多年,這些人對老頭比親兒都孝順,有些人跟著他迴來了,有的還在呂宋島跟著林風,正在被西洋人圍捕追殺,如果自己不能為他們謀條生路,將來他們迴到家鄉之後,還是隻能繼續當海盜,一旦被官府抓住,定是滿門抄斬。


    知道自己去日無多,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馬誌善誠心誠意想給張彪幫忙,期望能換取張彪投桃報李,正在他和張彪聊得火熱之際,突然闖進來幾個官兵,把李旦給帶來了。


    張彪走後,屋裏隻剩下李旦和馬誌善兩人,老頭依然十分憎恨這個沒骨氣的少年,在玳瑁港失守之後,他竟然投敵叛變,給敵人當起了翻譯,便矜持地坐在那兒,不拿正眼看他。


    李旦懂得二澳主馬誌善的心思,也沒去多做解釋,從門縫裏朝外偷偷看去,隻張彪正在和一群官兵竊竊私語,不一會兒,他們全都祟祟地走了,聯想起賈旺用西班牙語和費利佩的對話,聰明伶俐的李旦已經猜出了他們的陰謀,一定是想通過這些西洋客商,嫁禍給海盜出身的馬誌善等人。


    盡管馬誌善一直不待見自己,李旦還是忍不住過來躬身施禮,但馬誌善卻假裝沒看見,坐在那兒閉目養神。


    李旦又在門縫裏觀察了片刻,發現院子裏的官兵正在收拾行裝,還有人把費利佩和沈琦等人帶了出來,似乎有準備撤離的跡象,於是,他急忙轉身,撲通一聲跪倒在馬誌善的腳下,哀求道:“二澳主,咱們也趕緊逃命吧,大事不好!”


    馬誌善剛才和張彪談得挺投機,誤以為張彪會按照自己的主意來辦,便厭惡地看了李旦一眼,撅著花白的胡須,把頭昂了起來。


    看這小老頭冥古不化,李旦也有些生氣了,站起身來拉住了馬誌善,趴在他的耳邊講道:“二澳主,不管你信與不信,通過翻譯官賈旺和費利佩的對話,我大概猜出了他們的企圖,搶劫商船、劫持人質的罪名,恐怕將會按在你們的頭上,不僅能讓這些狗官賊立功受賞,還能解除他們的後顧之憂。”


    馬誌善立刻瞪大了眼睛,一下推開了李旦,轉身就要出門,卻被李旦給死死拽住了。


    李旦擔心官兵對他不利。追過來低聲問道:“二澳主,且慢慌張,請問你沒有辦法能讓我先逃出去?”


    本來馬誌善就將信將疑,聽李旦這麽一問,他懷疑這孩子沒安什麽好心,隔著門縫往外觀瞧,隻見那些官兵對待西洋客商和沈琦等人都很客氣,眼看著他們不慌不忙地出了院門,卻留下了兩個士兵在此把守。


    見此情形,馬誌善頓時傻了眼,如果張彪聽從自己的主意,那麽,這時候應該派人把自己送到漳州府去見龐尚鵬,狀告西洋商人擾亂月港的商業秩序,並涉嫌詐騙。


    看來,肯定是被張彪這混蛋給出賣了,馬誌善頓時怒火中燒,剛想把門打開,卻被李旦猛拉一把,差點摔倒在地上。


    “二澳主,你這兒到底有多少人可用?”李旦繼續問道。


    馬誌善早已放棄了和官府對抗的念頭,坐迴到椅子上,無奈地歎道:“唉,都怪我一時糊塗。玉枕洲上跟著我的人不少,雖然他們多有傷殘,但個個能征慣戰,對付這十來個官兵不在話下。不過,大家好不容易逃命迴來,老朽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去送死?”


    “二澳主,就憑這十來個官兵,恐怕他們也不敢貿然對你們下手。我猜測,他們會先把西洋客商送走,再從衛所搬援兵來包圍村莊,隻要西洋人聽從了賈旺的主意,狀告你們劫持了馬尼拉大帆船,官兵就敢放火燒了這個村子,把你們全都當成海盜殺死。”李旦答道。


    馬誌善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在屋裏徘徊了一圈,把房門打開,李旦倒也沒再攔著他,而是衝到了他的身前,往外剛邁出門檻半步,就被兩旁的官兵用長槍頂住了咽喉。


    “快請你們的長官張彪過來說話!你們想幹什麽?”馬誌善氣憤地問道。


    李旦趕忙又撤迴到了屋裏,兩個官兵用長槍頂在了馬誌善的胸口,逼著他退了迴去,隨後,他們給這間房子上了鎖。


    這時,馬誌善發現,李旦盤腿而坐、雙手合十,閉上眼睛祈禱了起來,便不屑地問道:“你神神叨叨念些什麽?西洋人的主還能保佑你不成?”


    李旦祈禱完畢,睜開眼睛答道:“二澳主,我在替費利佩先生祈禱,祈禱他不要辜負主的眷顧,希望主能保佑他守住良知而不說謊!”


    “不說謊?”馬誌善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對!隻要費利佩先生不說謊,相信張彪等人就不敢輕易對你們動手;即便他們敢動手,咱們就奮起反抗,也不為罪過!”李旦果斷地答道。


    馬誌善也曾信仰過媽祖菩薩,但媽祖菩薩好像從未眷顧過他,他當了半輩子二澳主,有奶便是娘,早已把信仰拋到了九霄雲外,甚至昧著良知出了個餿主意,編造謊言陷害西洋客商,而現在,卻要祈禱西洋客商不說謊,讓這位小老頭頗顯尷尬。


    對於費利佩和沈琦等人會不會說謊,李旦也判斷不出來,隻好在胸前不停地畫著十字架,繼續默默祈禱。


    發現李旦非常虔誠,似乎受到了他的感染,馬誌善也不由自主祈禱了起來:“但願那些紅毛鬼別說謊,小老兒今後天天燒香上供,祈求佛祖保佑。”接著,他從釋迦佛祖開始,祈求彌勒佛祖、觀音菩薩、媽祖菩薩、太上老君、玉皇大帝、黃大仙等等神靈,一直到他的祖宗八代,全都求了一遍,盼著眾神保佑那像鬼一樣的西洋佬,可千萬、千萬別說謊。


    張彪派給賈旺幾個士兵,把費利佩和沈琦等人送到了九龍江河口碼頭,等他們登上了船,又悄悄派了個心腹,讓他迴衛所搬兵,自己帶著隨從返迴了村莊,等著賈旺的好消息。


    錦衣衛所的官船沿九龍江逆流而上,賈旺用西洋話和費利佩等人聊著天,給他們描繪將來在月港經商發財的前景,他時而也和沈琦聊幾句,勸沈琦一定要聽從自己的安排,把這場危機全推到海盜頭子馬誌善身上,以便給巡撫老爺和知府大人解圍,並一再給沈琦強調,千萬、千萬可不能再提什麽劉謙、劉大官人……


    村裏住著三十多個林風手下的士兵,他們在玳瑁港保衛戰中身負重傷,跟隨李成懷而來,如今身體大都已經康複,生活還能自理,這些人當了半輩子海盜,迴來之後也沒地方可去,又不願接受官府的勞役,全都投奔了馬誌善。


    馬誌善哪有能力養活這些人?一個多月下來,他們就把馬誌善給吃空了,逼著他想方設法為大家謀出路,好不容易搭上了張彪這層關係,卻沒料弄巧成拙,而被官兵當成傻子給賣了。


    送走了賈旺等人,張彪帶著官兵在村裏轉悠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異動,心中狂喜,隻要賈旺的計策得逞,就能把所有的責任,全都推給這些歸降的海盜,等衛所援軍一到,把他們這夥人一網打盡,到時候,相信上至巡撫,下至黎民百姓,都會拍手稱快,也算是給官府解除了後顧之憂,可以稱得上奇功一件!


    正在張彪滿處轉悠的時候,遇見了一瘸一拐的李成懷,他聽說翻譯官賈旺帶著西洋客商走了,還專門到碼頭去看了一眼,在官船上卻沒見到馬誌善,便想到馬誌善的家裏去看看,但守門的官兵卻不讓他進去。


    李成懷疑竇叢生,急忙問道:“張將軍,既然那些紅毛鬼都走了,為何還派人守著我老哥哥的家門?”


    張彪知道,隻要他這個瘸子一聲令下,那些歸降的海盜們,就能把自己扔進大海去喂魚,現在援軍未到,還得先穩住他們。


    “啊!原來是七澳主。”張彪假裝肅然起敬,急忙躬身還禮。


    “今後請不要再提什麽澳主,草民李某隻想好好過日子,請張大人多多關照。”說著,李成懷頗顯不經意地問道:“張大人,不知我那老哥哥現在何處?”


    “嗬嗬,七澳主不必客氣,本官也是混江湖出身。”這時,張彪發現李成懷的表情極為嚴肅,遲疑了片刻,解釋道:“你應該知道,眼前這點爛事,居然驚動了巡撫老爺,不瞞你說,本官已經依了馬老爺子的主意,剛剛把西洋鬼子給押走,送到知府衙門去了,可咱也總得有個原告,現在馬先生正在運筆著墨,按照本官意思寫狀子。”


    李成懷聽到此處,就已經知道張彪在說謊,因為馬誌善認不了幾個字,不可能自己寫狀子,其中必有蹊蹺,沉住氣給張彪躬身施禮,懇切地講道:“多謝張大人給我們出路,今後我們這些人都唯大人之命是從。”


    張彪把手一擺,笑嗬嗬地答道:“一切都在本官的掌握之中,七澳主,迴家等好去吧!”


    “小的在家中備下了薄酒,連日來一直盼著大人光臨寒舍,借此機會,今日想敬大人一杯,請賞個臉吧。”李成懷殷勤地講道。


    張彪認為援兵馬上快到了,這李成懷還是個殘疾,為了穩住他們這些人,便答應了下來。


    一進殘垣斷壁的茅草房,隻見牆上貼了一張菩薩,前麵擺著香爐,屋裏擺著一張破舊的桌子,上麵放著幾個大海碗,旁邊還有一大桶米酒,散發出撲鼻的清香,桌子旁邊有幾條長凳,哪裏有什麽家的樣子?


    不過,這裏倒是沒有外人,張彪等人踏實了許多,既來之、則安之,便坐在長凳上,準備開懷暢飲。


    李成懷打來清水,洗幹淨了那幾個大海碗,抱起酒壇,給大家倒酒,接著,他翻了翻家中的幾個壇子、蓋碗和大鍋,卻找不出什麽吃的東西,便尷尬地笑道:“我們剛剛從海外迴來,家徒四壁,讓大人見笑了,小的這就去弄些下酒的菜來。”


    張彪也不客氣,品了一口米酒,大聲喊道:“好酒!弄幾條鱸魚,來隻鴨子,再配些鵝肝也就夠了。”


    “請張大人稍等片刻。”李成懷說罷,就趕緊出了門。


    張彪等人幹喝了兩碗米酒,等著李成懷的下酒菜,吃飽喝足之後,他的援兵也就該到了,到時候,把這夥海盜出身的家夥全部殺掉,相信無論翟寅、田有才、還有龐尚鵬,誰也說不出什麽,肯定還得對自己大加表彰。


    正在異想天開之際,突然聽見門口有動靜,還以為是李成懷迴來了,張彪大聲喊道:“七澳主,你家裏好像沒油。”


    有人一腳踢開了房門,七、八個壯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進來,將一把把亮錚錚的鋼刀架在了張彪等人的脖子上……


    這時,李成懷一瘸一拐走了進來,扔到桌子上一隻醬鴨子,講道:“張將軍,炒菜就別想了,等你們吃完這隻鴨子,如果還見不到我那老哥哥,就讓你們給這鴨子陪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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