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眾人一起來到了那霸港,把那艘西洋大帆船還給了馬克,他收下了兩張商船引票,卻沒有接受羅阿敏相送的五萬兩白銀,那霸市舶司提舉馬鐙親自挑選了數十名水手,護送肩負重任的馬克和露易絲前往馬尼拉。


    明天便是琉球國相馬良弼的生日,馬鐙、馬鞍兄弟已經準備好了賀禮,要在拜壽的這一天“認祖歸宗”,忽然接到了相府的通知,讓他們兄弟倆現在就去。


    於是,馬氏兄弟不敢怠慢,立刻抬上禮物進了城,馬蜂窩早已在門前迎候。


    兄弟二人恭恭敬敬地獻上了禮單,被迎進了相府,卻沒能見到馬良弼。


    馬蜂窩公子笑嗬嗬地講道:“二位本家得以高升,想必你們明白其中的緣故,說實話,我們馬家的人丁不旺,今後支撐起馬氏家族的重擔,還真得多靠你們二位,祠堂裏的家譜已經有了你們的名字,打今日起你們就是馬家的人了。”


    “多謝相爺和公子的恩典!”馬鞍唯唯諾諾地答道。


    馬公子微微一樂,矜持地講道:“好!知道為何今日請你來嗎?”


    馬鐙看了一眼哥哥馬鞍,點頭答道:“明白、明白。為了幫公子赴日尋寶,我們也不方便出麵,隻好安排張公子當我們的聯絡人,事前並未與公子商議,請多多包涵。”


    “嗯,難得你們哥倆如此懂事。”馬公子點點頭,接著問道:“那個張狗兒是否可靠?”


    “非常可靠,這孩子打小就跟著我們,不僅機警過人,而且十分忠誠,請公子放心吧。”馬鐙答道。


    沉默了片刻,馬公子忽然嚴厲地講道:“他可不可靠,很快就能知道,若是出了任何紕漏,我拿你們的人頭是問!”


    發現馬氏兄弟嚇得打了個哆嗦,馬公子嗬嗬一笑,接著講道:“雖說你們人模狗樣地穿上了官衣,戴上了官帽,可別忘了你們這官是哪來的?國法處罰不了的死罪,我馬家的家法也能滅你們滿門,明白嗎?”


    “明白、明白,能為相爺效勞,我們弟兄不勝榮幸!”馬鐙答道。


    “嗯,你們明白就好!盡管你們倆進了馬家的家譜,但你們畢竟出身市井,那霸港、首裏城沒人不知道,因此,明日相國大人的生辰宴,你們倆就不用來了,以免招惹人前人後的風言非議,現在,你們可以走了。”


    聽馬公子下了逐客令,馬鞍心有不甘,他還想在宴會上結交高官顯貴,忍不住歎道:“唉、這……”


    “這什麽這?辦好你們的差事就行了。”


    感覺馬公子就差說“滾”了,於是,馬鐙趕忙拉著哥哥給馬公子行了告別禮,逃也似的離開了相府。


    當年,尚元王在位時,馬良弼一直被打壓,身為國舅卻不能出仕為官,心中早就憋著一肚子火,尚康伯繼承王位失敗,趁著永王千歲年幼,馬王後獨攬大權,馬氏家族才得以鹹魚翻身。


    馬良弼以國舅的身份前往京師,為其外甥永王千歲討封號,途經朝鮮通度寺,表麵上是因為他與長史鄭迥鬥氣,而無意中釋放了林風,實則是他早就對這家日進鬥金的燒酒坊垂涎三尺,隻不過以前無權無勢,又加上害怕得罪王公公,而不敢輕易放肆。


    他當然知道通度寺所關押之人,就是被錦衣衛兩次赴琉球捉拿的朝廷欽犯林風,之所以放他出來,是想等林風迴到琉球之後,親自下手把他緝拿歸案,一者是立下功勳討得朝廷的封賞,二來想借助此案,徹底除掉燒酒坊的靠山王公公,最終,把這家酒坊納入馬氏家族的產業。


    令馬良弼始料未及的是,林風根本就沒有返迴琉球,而是從大陸南下到了潮州,收拾其叔叔林道乾的舊部,盤踞在南澳繼續幹起了老本行,在麵臨粵閩兩地大軍圍剿之際,一夜之間跑到了呂宋,攻打被西洋人占據的馬尼拉失敗後,竟然在玳瑁港居住了下來。


    自馬良弼當上了國相,一直對林家燒酒坊忌諱莫深,那位長史鄭迥也和他一樣,從來不敢提及朝鮮通度寺的往事。故此,當王公公把馬蜂窩曾經的相好,過繼給馬良弼的對頭鄭迥當養女時,還以為這是在暗中挑撥兩家的關係。


    因當時還在隆慶皇帝的守喪期間,朝廷並未給新繼位的尚永王正式冊封,王子尚康伯雖被趕出了首裏城,但有著東廠背景、始終支持尚康伯的王公公還在,因此,馬王後擔心王公公對她兒子不利,接納了王公公的意見,讓永王千歲娶了老臣長史鄭迥家的這位千金。


    這位鄭家小姐忽然被招進宮,當了永王千歲的正妃娘娘,馬良弼頓時就傻了眼,於是,他急忙進宮去找馬王後,找了千般理由橫加阻攔,但他的姐姐始終不為所動,永王千歲沉迷於正妃娘娘的美色,知道他舅舅的行為之後,誤以為馬良弼在和鄭迥爭權奪利,對剛剛就任的國相極為反感。


    馬良弼心中暗自著急,也從不敢提及他兒子與正妃娘娘之間的往事,隻盼著兒子能與正妃娘娘徹底斷絕關係,以保全馬氏家族的平安,卻不料想,正妃娘娘不知從何處得來一份藏寶圖,仍把他那寶貝兒子當作心腹之人,二人要合夥一起尋寶。


    馬良弼管不住自己的兒子,但心中明白,他們倆的行為能瞞得過馬王後和尚永王,卻不可能瞞得過王公公,心中憂慮重重,本打算好好給自己過個生日,也沒心情了。


    就在他在家狠狠教訓兒子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非常令人意外的消息:王公公在宮中上吊了。


    得知這個消息後,馬良弼心中樂開了花,自以為今後可以在琉球為所欲為,立刻在首裏城大發請柬,借著過生之機好好慶祝一番,以樹立自己相國的權威。


    王公公的突然去世,令郭奕和許靈兒頓時陷入了困境,在送走馬克和露易絲之後,立刻迴到林家燒酒坊商議對策。


    根據馬氏兄弟提供的情況來看,王公公應該是在那兩具棺木下葬之後,很快就失去了自由,因此,任誰也沒能再與他取得聯係,那麽,他又是如何給陳申傳遞了那張字條?


    為了解開這個謎團,羅阿萍派人把陳申請到了家中,聽他講述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陳申也是剛從日本迴來不久,他本來也不認識王公公,但王公公應該知道有他這麽一號,奔走於日本和琉球之間,暗中替朝廷辦事。


    由於陳申和林文靜之間鬧了點別扭,日本的局勢日趨複雜,各地豪強重新聯合起來,要對占據京都的織田信長構築“二次圍網”,丟失了一船火繩槍之後,織田信長揚言要血洗眾合會,因此,他在堺町的生意日益艱難,這次迴來就沒打算再迴去了,因此,沒事他就到那霸港去轉悠,由於經常從這兒發貨,很多商人也都和他很熟。


    這一日,有個老朋友把他悄悄叫到了家中,神秘兮兮地講道:“陳掌櫃,你在日本經商這麽多年,在織田氏家族有認識人嗎?”


    “我在堺町和地內町做生意,這兩個地方都是反對織田氏的,和他們還真沒有交情。”陳申答道。


    “真是太遺憾了!”這位朋友歎息道。


    陳申知道,織田信長整天打仗,軍費本來就不充裕,整日裏靠著威脅訛詐籌集軍費,跟他做買賣能得到什麽好處,不禁驚奇地問道:“這有什麽可遺憾的?”


    “年兄,你可不知道,如今有人出大價錢,要往伊勢灣給織田氏家族送貨。”這位商人答道。


    仔細一琢磨,陳申認為所運之物必是火繩槍無疑,彼此心照不宣,搖著頭笑道:“這種買賣不幹也罷。”


    這位商人頗為神秘地笑道:“嗬嗬,你可能不知道這是誰家的買賣。”


    “不管誰家的,這種買賣可能都幹不得,從南洋運到琉球,很難通過明軍檢查這一關,咱琉球官府也不會放任不管,再說了,真有這樣的好事,可能也落不到咱們的頭上。”陳申答道。


    “陳年兄言之有理。確實像你說的那樣,這生意不好幹,故此,才找你這樣的日本通幫忙。”


    “從琉球到日本這一線,靠著我這樣的日本通還好辦,可誰能從南洋運到琉球來?”陳申不解地問道。


    “這不用你操心,人家自有辦法。”這位商人頗顯自信地答道。


    陳申急忙問道:“什麽辦法?”


    “年兄有所不知,如今咱們琉球出了個強人,帶領一支人馬大鬧呂宋島,把西洋人打得落花流水,招致他們的瘋狂報複,據從南洋過來的商人講,西洋人想消滅海盜還真不容易,明朝曾要求往呂宋派兵,卻被西洋人拒絕了,咱琉球也不甘落後,正在組織遠征軍先鋒隊,準備派往呂宋參與剿匪,你想想看,由他們出麵來販運火繩槍,還能有什麽問題?”


    陳申聞言暗自吃驚,不用說,大鬧呂宋島的強人,定是林風無疑,但不知這位想趁機發軍火財的琉球官吏,到底是何方神聖?不過,他也十分清楚,琉球有王公公在,這樣的事情斷不可讓其發生。


    “請問這是誰家的生意?遠征軍的先鋒官是誰?”陳申問道。


    這位商人想了想,搖著頭答道:“說不好,有人說國相馬良弼家的,也有人說是長史鄭迥家的,甚至傳言說是他們倆家合夥的買賣,最離譜的說法是,東廠大太監王公公在暗中組織,通過他曾經的兩個眼線來執行,如若不然,馬鐙、馬鞍這兩個跑船的小混混,為何一夜之間成了那霸港的文武長官?至於遠征軍先鋒官麽,似乎還未定人選,將來擺擂台選拔。”


    這番話還真不像是空穴來風,讓陳申出了一身冷汗,為了摸清這件事的幕後之人到底是誰,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商人大喜過望,宴請了陳申之後,表示將來要參與陳申的生意,便讓他迴家等著去了。


    陳申迴家連續等了好幾天,依然不見那位商人的動靜,有些按耐不住,便又跑到那霸港去打聽,正好碰上馬鐙、馬鞍兄弟在迎接郭奕和許靈兒,要上前去相見,卻被管帶營的官兵給轟走了。


    通過這件事來看,陳申否定了最後一種說法,決不可能是王公公利用馬鐙、馬鞍來幹這種勾當。


    次日,正當陳申準備來拜見郭奕和許靈兒之際,一大早就被那位商人給堵在了家中,直接把他帶進了首裏城的一家藝妓館,二人一起吃飯看戲,等著那位神秘人物的出現。


    一直等到了天黑,來了個小太監模樣的人,要求陳申講述其在日本經商的經曆,之後,又問了一係列的問題,陳申沉穩應對,所有的問題對答如流,把這個商人給高興壞了,認為此事基本上已經敲定。


    突然,小太監顯得很不高興,發起了脾氣,把那位商人給趕了出去。


    本以為有什麽機密要談,陳申默默打量著這個小太監,卻發現他忽然掉下了眼淚,從懷中掏出來一團紙,遞到了陳申的手中,什麽話也沒說,轉身就走。


    攤開了這團紙,發現字條上寫著聯絡方式,另一張紙上寫了首詩,陳申看罷,立刻明白這是王公公寫的,他老人家可能已經不在了;於是,他急忙追出包廂想問個究竟,隻聽那個小太監矜持地講道:“還跟著我幹什麽?該辦的事情趕快去辦吧!”


    正在陳申萬分悲痛之際,那個商人迴來了,笑嗬嗬拉著他迴了包廂,隨手關上門,興奮地問道:“現在你應該明白,暗中操縱這門生意之人,就來自王宮,你不會再有什麽顧慮了吧?”


    陳申強忍著悲傷答道:“明白了,我們走吧。”


    那位商人以為大事已定,唯恐陳申將來甩掉自己,當晚就要和他簽訂文書,非得拉著他一起到那霸港去一趟。


    於是,陳申答應了他,二人一起離開了藝妓館,借口迴家取印章之機,急忙將這張字條送到了林家燒酒坊,發現郭奕和許靈兒等人正忙得焦頭爛額,就沒多說什麽,為了不使那商人起什麽疑心,急匆匆去了那霸港。


    根據陳申這段描述,很顯然,這是企圖販運火繩槍的馬良弼,正在故意釋放煙幕彈,但令人奇怪的是,他所買通的小太監,居然是王公公的人。


    與王公公失去聯絡有段日子了,也不知他是什麽時候去世的,如果不是借助這次機會,可能連這張字條也傳遞不出來,因此可以肯定,這個小太監是王公公的心腹,那麽,他應該來自正妃娘娘的身邊。


    看來,馬良弼及其狡猾,他所幹的這些事,肯定是瞞著他的姐姐馬王後和尚永王,讓正妃娘娘身邊的太監出麵組織,一旦事情敗露,可以嫁禍給這娘娘千歲,而她的娘家、馬良弼的政敵長史鄭迥也將引火燒身。


    於是,郭奕果斷地做出了決定,趁著明日賀壽之機,親自去會一會馬良弼,盡可能挽救正妃娘娘,不要讓王公公的心血付諸東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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