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少年都曾生活在秋目浦,張狗兒的父親張三官,是林風海盜集團的三號人物,而朱輝的父親朱均旺隻是秋目浦的更夫,二人雖然認識,卻並不相熟,眼看張狗兒帶著個少女從妓院逃了出來,出於本能,朱輝伸出了援手。


    經曆過剛發生的行刺事件,又有人在翠花樓前救人,黃炳文自然懷疑到了朱輝的頭上。


    朱輝救了張狗兒之後,不敢帶他們迴湯府,四個人趁著夜色,來到了內城東南隅的白鷺洲,此地曾是開國元勳徐達的府邸,故稱為徐太傅園,在正德年間,徐達後裔徐天賜將該園擴建,成了南京最為壯觀的私家園林,取名為東園。


    在白鷺洲的東北方,有座名剎鷲峰寺,月空長老來到了南京,經常被城裏的寺院邀請講經,曾帶著朱輝來過這兒,因此,認識寺院的住持明澈長老。


    到了鷲峰寺山門前,四個少年這才停下了腳步,張狗兒正要拜謝救命之恩,突然認出了朱輝,遲疑了片刻,上前躬身施禮,講道:“哥哥,真沒想到是你救了我,請問你為何會到了南京?”


    朱輝對秋目浦的海盜恨之入骨,此刻矜持地打量著張狗兒,微微一笑,也問道:“請問狗兒兄弟,你為何會去了那種地方?這姑娘又是你的什麽人?”


    這時,被救的姑娘依然驚魂未定,隻穿了件單衣,凍得渾身瑟瑟發抖,聽聞此言,上前道了個萬福,講道:“恩公在上,請受小女子一拜,是這位哥哥救了我,我與他卻是萍水相逢……”說著,把手指向了張狗兒。


    張狗兒將自己的棉袍脫下,披在了姑娘的身上,安慰道:“請小姐不用害怕,此乃是上天的造化,救下我們的這位哥哥,是我童年時的夥伴,盡管我們多年未見,把你托付給他,我很放心。”


    朱輝問道:“狗兒兄弟,請問翠花樓發生了什麽事?這個姑娘到底是誰?”


    “哥哥,你們也聽見了,我和她萍水相逢,並不認識,因兄弟我還有急事要辦,就此別過……”


    說話之間,發現張狗兒轉身便走,姑娘急忙攔住了他,嬌聲講道:“各位哥哥,你們都是奴家的救命恩人,奴家姓徐,鬆江府華亭人氏,名喚阿嬌,隻因我父失蹤之後,在家裏不受待見,本家爺爺要把我嫁給京城的傻公子,奴家寧死不從,過年時躲在了鄉下外婆家,被人販子劫走,賣進了翠花樓,今晚才逼我接客,差點**,幸虧被這位哥哥所救……”


    聽到此處,朱輝和張狗兒同時瞪大了眼睛,心中暗想,難道她是徐鯤的女兒?


    “朱公子,我知道你對我父親很有成見,不過,小弟我也是血性的三尺男兒,這種事要是讓你遇上了,相信你也一樣會拚死相救……”


    未等他把話講完,朱輝伸出手,緊緊地拉住了張狗兒,讚道:“狗兒兄弟俠肝義膽,令人敬佩!”


    這時,沉默了半天的宋河,拍著張狗兒的肩膀,樂嗬嗬地問道:“這位俠士,你小小的年紀,為何去了那種地方?”


    張狗兒頗顯難為情,趕忙解釋道:“小弟跟隨掌櫃的從寧波來到南京,卻沒有料到,昨晚卻被人當成倭寇給抓了起來,還被打了個半死;後來,抓我們的長官知道錯了,給我們賠禮道歉,招待我們去了翠花樓……”


    昨晚,如果黃炳文膽敢硬闖湯府,朱輝和宋河都做好了拚命的準備,但後來聽說官府抓到了倭寇,令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現在全明白了,但朱輝仍有個疑惑,黃炳文與陳元化並不陌生,為何會鬧出這樣的誤會?


    當然,朱輝也不便深問,微笑著講道:“狗兒兄弟實在令人欽佩,不知你是否知曉,就在年前,陳掌櫃救過一個名喚月兒的丫鬟,我們也在應天巡撫衙門救過陳掌櫃,春節時,陳掌櫃還到京城去給黃炳文拜年,請問兄弟,你可知道陳掌櫃和抓你們的黃炳文,他們之間有何淵源?”


    陳元化為了打聽羅阿敏的底細,才把張狗兒從海外接來,因此,張狗兒對他的所作所為,都知之甚少,忽然聽說朱輝和陳元化也曾有過交往,對於陳元化和黃炳文之間,到底有什麽秘密,張狗兒頗感興趣,便答道:“哥哥,願聞其詳。”


    “昨晚,是否真有倭寇行刺東廠掌刑官黃炳文,我看未必。”朱輝說著,神情嚴肅地盯著張狗兒,認真地講道:“但他借機在金陵城興風作浪,實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在於……”


    發現朱輝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張狗兒急忙問道:“在於什麽?”


    “狗兒兄弟是聰明人,在於什麽,還用我來說嗎?”


    “我明白了,不管羅家姐姐在何處,誰人膽敢動她們一手指,我就和誰拚命!”


    這時,宋河發現沒穿棉衣的張狗兒,凍得直打哆嗦,便勸道:“咱們進寺院再聊吧。”


    張狗兒急著要走,忽然發現身無分文,頗為不好意思地講道:“哥哥,借給小弟點銀兩,我確實得走了。”


    朱輝也不想把他們現在的處境,全部都暴露給張狗兒,便遞給他一袋碎銀子,答道:“好兄弟,拿著吧。哥哥還要拜托你一件事,將來在海外,若是遇到許靈兒姐姐,你一定要好好幫幫她,她可是救了薩摩無數的百姓,請兄弟你多多保重!”


    張狗兒頗受感動,伸手接過了銀子,躬身謝道:“小弟牢記哥哥的教誨,咱們就不再客套,拜托哥哥,請把阿嬌送迴老家去吧。”


    “不,我不要迴家,家中已沒了心疼我的爹爹,聽說他被人賣給了海盜,我、我要去找我的爹爹……”阿嬌說著,忍不住放聲痛哭。


    已經轉身要走的張狗兒,迴頭勸道:“請姑娘放心,開春我下東洋,應該能救出你的父親,若是你不願迴家,朱公子會照顧好你的,多多保重吧。”


    就在張狗兒將要離開之際,從鷲峰寺山門外的居士林,忽然走出了三位老者,走在前麵的正是月空長老。


    朱輝感到很意外,趕忙上前施禮:“徒兒拜見師父。”


    “最近你們不去棲霞寺練功,老衲便出來走走,在鷲峰寺的居士林,巧遇兩位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的老先生,就舍不得走了。”月空長老說著,對著已經遠去的張狗兒,高聲喊道:“少年施主留步,請到居士林來,老衲有話要說。”


    張狗兒立刻停住了腳步,跑迴到月空長老的近前,問道:“請問師父,是叫我嗎?”


    月空長老點了點頭,微笑著答道:“你們剛才的談話,老衲全都聽見了,本來不想管你們,但吳先生說,既然你有意學那玄奘,何不收下眼前的三名徒弟,將來陪伴你遠渡重洋、宣化四海。老衲深以為是。”


    不明就裏的張狗兒聞聽此言,傻愣愣地看著三位老人,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麽。


    這時,在長老身後有位老人講道:“剛才聽見朱公子提起了許靈兒,這位俠女算是老夫的救命恩人,其傳奇早已譽滿京師。”


    另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解釋道:“當年,有多少忠烈之士,被嚴氏奸黨所害,王大人便是其中之一,若非許俠女和李如鬆公子相助,恐怕徐閣老也扳不倒奸黨,王大人必然會命喪奸黨之手,今晚大家能聚在一起,實乃上天的造化,請諸位進來說話吧。”


    在三位老人的招唿下,大家一起來到了居士林,屋裏燃著暖烘烘的炭火,這一冷一熱,讓徐阿嬌打起了噴涕。


    先騰出來一間客房,安置徐阿嬌住下,大家聚在了客廳,月空長老招唿大家飲茶。


    “王大人,吳老先生,有關愛徒朱輝和俠士宋河,剛才已經給你們介紹過了,還有這位俠肝義膽的張狗兒,已經聽出了他的來曆。嗬嗬,請兩位長者自我介紹一下吧。”月空長老講道。


    “弇州山人王世貞,太倉人氏,嘉靖二十六年進士,授刑部主事,又遷員外郎,曾做過青州兵備使,因恃才傲物,得罪了奸賊嚴世蕃。嘉靖三十八年,被嚴嵩所構害,下罪論死,幸得大學士徐閣老在聖上麵前求情,得以寬免,迴家鄉為父守孝,之後,被白鷺洲主人徐大官人所邀請,來東園小住幾日,作一些風花雪月的文章,去年,新君登基,得以平反,被薦以副使蒞大名、浙江右參政之職,正等待前往杭州履新。”


    發現這王世貞一點也不謙虛,另一位老者笑著講道:“小老兒吳承恩,淮安府山陽縣人氏,一生屢試不中,寄趣於詩酒之間,借居杭州,以賣文為生計,幸得王大人相邀來到東園,今與幾位小哥相會,實乃榮幸倍至。”


    三個少年聽著這些似懂非懂的話,同時站起身來,給王世貞和吳承恩施禮,異口同聲地講道:“晚輩拜見王大人和吳老先生,願聽教誨。”


    “我們正在雅賞吳老先生的奇書,得知月空長老不久將要遠渡重洋,便拿長老和那唐玄奘對比一番:當年,唐玄奘出使西域,是為了取迴釋迦佛祖的真經,將佛經傳入我東土,與儒、道融合,教化人心數百年,實乃我華夏之福,吳老先生融合了佛、道、儒三家之精髓,天才般地寫出了一部天下奇書,人人都說我王世貞持才傲物,與吳承恩老先生相比,真是讓王某無地自容。”


    “王大人過獎,老夫的這部書,耍了些小聰明而已,王大人那才是即有經世之道,又有司馬相如之才,更有佳人相伴,托蘭陵笑笑生之名,讓前輩施耐庵、羅貫中在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嗬嗬。”


    這時,王世貞頗顯尷尬,趕忙答道:“吳老先生,切勿信口開河,世間不知哪位才是蘭陵笑笑生。”


    “好、好,小老兒今後不提也就是了。剛才王大人說,月空長老準備東渡扶桑,把我儒釋道之精髓宣化四海,其功德不亞於玄奘和鑒真,老朽寄居杭州期間,見過幾名紅毛國西洋傳教士,他們不遠千裏來我東土,也是為了傳播他們的信仰,宣化耶穌基督之教義,曾聽他們所言,在東瀛扶桑之外,大洋的彼岸,還有很多陸地,那裏居民穴居野處、茹毛飲血,將來月空長老到了荒蠻之地,宣化我中華儒釋道之文明,沒有幾個徒弟如何能行?”


    “老衲老了,心腸越來越軟,和那唐玄奘來比,也差不多,既然要遠渡重洋,和那些西洋傳教士一比高低,必須得有幾個願意冒險的弟子,才好得以傳承,請你們三位過來,就想問問你們,願不願意陪老衲遠渡重洋、降妖除怪,宣化我們中華儒釋道之文明,請問你們可有這樣的雄心壯誌?”


    盡管三名少年不明就裏,但全都懷有一顆懷著浪跡江湖、行俠仗義之心,作為月空長老的弟子,朱輝第一個響應。


    宋河也不甘落後,接著答道:“長老,你知道俺叫宋河,是那唿保義宋江的弟弟。要論武藝,宋江差我十萬八千裏;要論忠孝,俺也不比黑三郎差。長老就吩咐吧,不管遇到什麽樣的艱難險阻,俺也不會道一聲苦。”


    “師父,這出海一趟,咱們能賺多少銀子?”張狗兒懵懵懂懂地問道。


    吳承恩並不知道張狗兒是海盜出身,聽說他曾在海外討過生活,相信他對傳教士應該不會陌生,便微笑著答道:“公子,你可知道什麽是傳教士?跟隨師父遠渡重洋、宣化四海,就得像那些傳教士一樣,必將含辛茹苦、受盡磨難,還得能忍得住寂寞,作為我大明宣化之臣、生靈造福之主,不僅賺不到一文錢,還得自己往裏搭銀子。”


    “既然如此,為何還幹?”張狗兒驚奇地問道。


    吳承恩解釋道:“西洋傳教士可沒有閑著,他們跑遍天下五湖四海,宣揚耶穌基督,實乃教化人心,倘若海外之地全被他們給占了,將來就變成了他們的天下。如果我們不走出去,普天下夷民與我中華‘道不同不相與謀’,將來再想宣化我們的文明,用儒釋道來教化人心,可謂晚矣。”


    聞聽此言,張狗兒首先想起了小西隆佐,又想起了平戶藩主鬆浦隆信,他們受洗之後,完全接受了西洋傳教士的理論,如今,無論在堺町、還是平戶,九成的居民改信基督教,他們不僅對佛祖極為不敬,對祖宗神道也大不以為然,一切以利益為重,又極能算計,想到此處,他默默點了點頭,深以為是。


    王世貞站起身來,拍著朱輝的肩膀,微笑著問道:“吳先生,你看看這位,月空長老的大弟子,武藝高超、智勇雙全、機敏靈活,和那孫猴兒比如何?”


    吳承恩點頭答道:“悟空隻是一隻猴兒,哪裏比得上這位公子,他定能陪伴長老遠渡重洋、降妖捉怪,得道成佛,嗬嗬。”


    王世貞又揪著張狗兒的耳垂,笑道:“這位公子肥頭大耳、一臉的福相,俠肝義膽、敢做敢為,和那八戒比,如何?”


    “八戒懶惰好色,而這位公子於青樓之中,舍身救下紅顏之後,獨身離去,乃柳下惠在世,八戒怎麽能與之相比,他必能修成正果矣。”吳承恩誇讚道。


    王世貞站在宋河的背後,撫摸著他的腦袋,問道:“還有這位公子,麵目慈善、身材魁梧、膀大腰圓,不光有膀子力氣,還武功超群,忠孝兩全,與那玉皇大帝的卷簾大將相比何如?”


    “這位公子必能成就大業,比卷簾大將豈能與之比肩?嗬嗬,這正是上天的安排,月空長老,老夫一生不得誌,五十多歲開始寫書,忍饑挨餓、曆盡七年之苦,世人多以荒唐之言視之,現在老朽才醒過味來,此書實乃為你們師徒四人所作,請三位公子保護你們的師父遠渡重洋,將我中華文明傳播四海、教化人心,不要枉費老夫的一番心血。”


    “請問吳先生寫了本什麽樣的奇書?”朱輝問道。


    “拙作《西遊記》,但願數百年後,有人還能記起今日,為你們師徒四人樹碑立傳,撰寫一部《東遊記》來,老朽將含笑九泉,哈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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