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黃炳文離開之後,王衝在朱希忠的轎前躬身施禮,講道:“卑職叩見王爺。”


    “王衝,我且問你,海盜頭子林一官到底死了沒死?嚴世蕃運往海外的巨額財產,到底藏何處?”神情嚴肅的成國公朱希忠問道。


    不知道朱希忠剛才看過什麽,聞聽此言,王衝吃驚不小,趕忙答道:“啟稟王爺,卑職剿滅伊岐島的海盜之後,便帶著滯留在薩摩的楊暖歸國述職,當時,誤認為叛匪林一官已死在了琉球;直到郭奕和許靈兒從海外歸來,才知道這個叛匪詐死逃亡,說明他仍然放不下那筆財富,薩摩領主島津義久為了抓獲林一官,放火燒了他的商船,這才讓我們抓到了羅阿敏,根據審訊結果來看,基本掌握了林一官藏寶的情況,但我們卻不懂尋寶之術,這都怪卑職無能,沒能辦好差事,請王爺發落。”


    朱希忠點頭答道:“本王以為,既然羅阿敏能夠獲救,那林一官未必死了,東廠從海外傳來的密報稱,海盜集團有了新的首領,繼承了林一官的衣缽,切不可對其放縱,著許靈兒再赴扶桑,協助郭國強繼續剿匪,若有可能,先把陸雲龍等人的遺骨運迴京師,讓他們魂歸故裏安息吧。”


    “卑職謹遵王爺之命。”


    “還有那位舉人出身的楊暖,滯留海外多年,仍心係故土,協助你們剿匪有功,雖然其家眷都是倭人,卻仰慕我中華之國威,你們要盡最大的可能,把他的家眷們都接迴來吧。”


    “卑職明白,決不辜負王爺的厚望。”


    “既然你們初步掌握了海盜藏寶的地點,暫時不要輕舉妄動,想把這筆巨款運迴來,並不容易,一旦落入倭寇之手反而不美,等將來時機成熟才說吧。不過,此事已經上達天聽,在黃錦的攛掇下,黃炳文以調查前應天巡撫蔡德忠為由,不日將下江南,已經動了尋寶的心思,本王對此人終歸不大放心,你們切不可大意。現在,迴家去看你的夫人和兒子去吧。”


    對於成國公老王爺的信任,王衝頗受感動,心中暗想:若沒有老人家的鼎力支持,立功受賞暫且不提,憑自己這悲天憫人的心腸、耿直的性格,怕是早被奸佞陷害,而下了大獄,眼瞅著須發皆白的老王爺,越來越顯得蒼老,不禁黯然淚下,撲通一聲跪倒,講道:“王爺的大恩大德,卑職此生無以為報,唯有忠心報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朱希忠凝視著王衝,平靜地講道:“起來吧,年後你還要隨本王巡防九邊,我老了,今後朝廷還要靠你們這些忠勇之士,去吧。”


    “請老王爺多多保重!”


    等朱希忠的轎子移駕迴府,王衝對張千戶等人訓誡了一番,迴到家時,天已經亮了。郭奕母子和兩個丫鬟還沒起床,正在廚房做早飯的許靈兒,忽聽有人敲門,趕忙跑了出來。


    見是王衝迴來了,許靈兒急忙問道:“衝哥,為何到現在才迴來?朱輝他們沒事吧?”


    王衝跟著來到了廚房,把昨晚的經過簡述了一遍,對於那位趕大車的小夥兒,許靈兒頗感驚奇。


    “朱輝真行,不知道從何處請了這麽一位高手,看來,這小子已經長大了,十分機警,靈兒,等你再赴日辦差,就讓他當個幫手吧。”


    “哥哥,剛聽你所言,黃炳文還未善罷甘休,即便是以調查蔡德忠為由,仍會在陳元化、湯景、吳襄和玄德真人等人的身上打主意,倘若真讓他們抓到了羅氏姐妹,可是給海大人添了天大的麻煩,雖說你現在位高權重,但能絕對信任之人並不多,因此,必須得讓朱輝繼續留在南京,以防意外。”


    “我更替你們在海外辦差擔憂,既要防範海盜死灰複燃,又得解救二位老人,還得幫忙尋找徐鯤,為了讓陸大人及逝去的四位弟兄魂歸故裏,還不知要費多少周折,更要命的是,如何才能把楊暖的那群妻妾兒女安全接出來,千頭萬緒不知該從何入手,真是難為郭大人了。”


    聽王衝一連提起了這麽多任務,許靈兒微微一笑,提醒道:“衝哥,別忘了,還有件大事。”


    這時,王衝不禁一愣,忽然想起了一件大事,認真地講道:“靈兒,你老大不小了,既然你不願意再迴遼東,也不願赴大同去見如鬆,在我看來,朝鮮國的那位李舜臣,其誌不小,將來功業也許不在如鬆之下,若有機會,哥哥我托人給你做媒……”


    許靈兒羞澀地低下了頭,趕忙講道:“哥哥,不要再說了,我說的大事,指的是島津家要來朝貢貿易,他們還期待著得到市舶司豁免關稅,甚至還想赴京師見駕討封賞,我們得盡快拿個主意,到底該何去何從?”


    王衝意識到,這確實是件很頭疼的大事,歎了口氣,講道:“是啊,島津家確實幫過我們,舅舅也答應過人家,可讓朝廷豁免他們的關稅、再另加封賞,實在勉為其難,到目前為止,這件事還沒敢給成國公老王爺提過,但如果不答複島津義久,恐怕舅舅的日子也不好過,更別提還有很多差事要辦。”


    “寧波市舶司的關稅,該收還是得收,等我迴去找郭大人商議,務必讓羅阿敏相信林一官已死,讓她死心塌地的配合我們,若是能尋到林一官所藏匿的財寶,反正我們要運迴國也不容易,拿出一些分給他們,就當退還了他們的關稅,不知能否行得通。”


    “靈兒,不要太天真,林一官師從超級大海盜徐海,藏寶之術極為詭秘,王直、徐海被剿滅這麽多年,他們所藏的財寶依然是個謎團,就連文濤和馬五等人也沒辦法,更何況,還有無數雙豺狼的眼睛,始終在盯著那筆財富,目前切不可輕舉妄動。”王衝不無憂慮地答道。


    許靈兒眨了眨眼睛,接著講道:“哥哥,還有個辦法,那就是讓南京的湯景配合我們,反正我們拿著他的短,讓他來和島津家交易,無非是湯景賠些銀子,先把島津家應付過去,也別讓朝廷抓到我們的短處,如若不然,恐怕郭國強大人會被島津家趕出去。”


    “這主意甚好,這湯景貪了人家徐鯤百萬兩紋銀,賠這點錢,對他來說應該不算什麽。”


    “哥哥,若要辦成此事,還得寧波市舶司的徐提舉的配合,如果我們不依靠成國公老王爺,就得指望海大人,請海大人出麵聯絡徐提舉,肯定能辦成,過了初五,我便返迴南京安排此事。”


    王衝點頭答道:“好,就這麽辦,務必要保住舅舅在島津家的地位,倘若將來那些狼子野心之人,要征大明、降印度,我們得能做到知己知彼、有所防範。其實,我看林家兄弟都很有才幹,文濤的才幹遠在他哥哥之上,若他願意加盟我們錦衣衛,必能成為國之棟梁……”


    提起了文濤,許靈兒心亂如麻,趕忙講道:“哥哥,人各有誌、不必勉強,或許文濤能成為一代國師,讓兩國永不交兵。”


    “若是文濤能成為東洋人的國師,也許將不會再有倭寇,但願蒼天保佑他吧。”


    正月初六,許靈兒辭別了王衝、郭奕,快馬加鞭前往金陵,一路無話。


    次日,許靈兒住進了湯府,便帶著朱輝去拜見海瑞,來到應天巡撫官邸,發現這兒沒一點過年的氣氛,府裏的生活依舊十分簡樸,對海瑞的敬意油然而生。


    二人在書房拜見了海瑞,簡單寒暄幾句,便切入了正題。


    這時,海瑞通已經得知,擔任東廠掌刑官的黃炳文,於正月初四便到了南京,他在西安門外三條巷租了座宅子,召集了幾個潑皮無賴,暗中開始招兵買馬,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接著,許靈兒把京城發生的情況,給海瑞講述了一遍。


    海瑞憂心忡忡地講道:“現如今,大量的白銀自海外流入,江南一帶豪強並起,這些人有了錢之後,根本不管小戶人家的死活,炫富鬥氣、爭強好勝,比著攀官府的高枝,黃炳文這種無恥之徒到了江南,必然會成為豪強們巴結的對象,他們會狼狽為奸、殘害百姓,禍害江山社稷。”


    “江南富足之地,也是天下糧倉。所幸皇上聖明,此地由海大人主政,實乃百姓之福,可黃炳文這種敗類投靠了東廠,南下金陵,名義上是要調查海盜,暗中還不知幹些什麽勾當,如何對付黃炳文,請問海大人可有什麽良策?”許靈兒問道。


    “黃炳文此番來到南京,他即不住官府驛站,又不去東廠管轄的織造府,明知道他采用栽贓陷害的手段,霸占了翠花樓,卻又查無實據,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現在隻能派人對他暗中監視。”海瑞答道。


    如今,朱輝當了錦衣衛的總旗,言談舉止也像模像樣,講道:“海大人所言極是,我也在暗中監視翠花樓,今日早上發現,有一夥土豪惡霸從翠花樓出來,直奔西安門外三條巷,看來他們全都傍上了黃炳文,這些潑皮無賴們攪合在一起,猶如百足之蟲,將來對付他們,實在令人頭痛。”


    海瑞聽罷點點頭,清了清嗓子,慷慨激昂地講道:“務必徹底打擊土豪劣紳,他們喪心病狂、兼並土地,建賭場、開妓院,還放高利貸,那些賣掉土地的小戶人家,無知的愚民,拿了現銀就進賭場,輸幹了銀子,便是男盜女娼,成了潑皮無賴,長此以往,國將不國,若是將來倭寇來犯,必將天下大亂,嗚唿,治大國,若烹小鮮,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為民請命,保社稷安穩,海某定不會退縮,將以死報答君恩。”


    “土豪劣紳、潑皮無賴宛如遍地的野草,如何下手?”許靈兒問道。


    “從致仕還鄉的前文淵閣大學士徐階下手,點起這把火,形成燎原之勢,看哪個豪強,還敢幹喪盡天良之事?”海瑞憤慨地答道。


    許靈兒清楚的記得,當年她跟隨李成梁拜見徐階的情形,正是徐階的英明果斷,定下計策,才抓捕到了羅文龍,鏟除了誤國害民的嚴氏父子;後來,聽聞海瑞為了江山社稷,上疏大罵嘉靖皇帝,若不是徐階和成國公老王爺積極營救,怕是早已屈死在獄中,本想再問問海瑞,為何要從徐階下手?忽然,她想起了徐階的親侄兒徐鯤,那副德性比嚴世蕃差不到哪去,便黯然一笑,忍不住歎道:“真是難為了海大人!”


    “海大人,若是需要我朱某之處,請盡管吩咐,如今我師從少林月空長老,身邊還有位長春演道主教的傳人,對付那些土豪劣紳、潑皮無賴,自然不在話下。”


    “好!年前我去過棲霞寺燒香,拜見了月空長老,長老的為人處世,以慈悲為懷,這自然沒錯。不過,我來提醒你,朱輝,你小小年紀出任錦衣衛總旗官,才剛剛入世,還不知道世間有多少野心狂妄的小人,更有那出賣良知、行為毫無底線的邪惡之徒,我來教你殺伐果斷,切不可行婦人之仁。”


    “海大人,我華夏自古以來乃禮儀之邦,行孔孟之道,為何還要這樣?”許靈兒驚奇地問道。


    海瑞加重語氣答道:“孔孟之道,重在教化人心,無奈不學無術者居多,世間小人遠多於君子,信佛祖乃出世之道,行善事而修來世,故此信者信之,不信者遠之;而如王金、玄德真人之流,則以‘現世報’為誘餌,蠱惑人心,讓那些邪惡之徒,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們整日裏講些玄而又玄的修真典故,騙人修仙煉道,直騙到了紫禁城,竟獲先帝的信任,先帝明知道長生不老之術為騙術,依然抱以僥幸的心裏,心甘情願的受其誑騙,這些人以入世之道,行坑蒙拐騙之勾當,已成為我大明江山之毒瘤,早已背離了太上老祖、道德真君的本意,那些追求現世享盡人間榮華富貴,還夢想得道成仙,信這些旁門左道者,在我大明猶如過江之鯉,唯殺伐果斷,方保天下太平!”


    這番話講得是抑揚頓挫、慷慨激昂,讓年少的朱輝頓時熱血沸騰,在他看來,王衝等人太過於迂腐,才導致在鋤奸時失去了很多戰機,如今得到海瑞的支持,突然萌生出一個念頭,興奮地講道:“海大人,我明白了,必然不會辜負大人的厚望。”


    於是,海瑞拍著他肩膀,讚道:“好!壯士!今日陪老夫多喝幾杯。”


    仆人擺好了三菜一湯,燒白菜、燒豆腐,炸河蝦,還有一盆老雞湯。


    三人來到在客廳,海瑞親自抱起酒壇子,給每人斟滿了一大碗,然後,又給每人盛了碗湯,笑著講道:“本巡撫不是很講究,請二位不要見笑。”


    “海大人的清廉天下名揚,今日能與海大人共餐,實乃三生有幸。”許靈兒答道。


    連喝了兩勺湯,海瑞才發現碗裏盡是雞肋骨,找不到一塊好肉,便對著老家人問道:“家中來了貴客,為何不現宰一隻雞?還拿這鍋湯接著再熬,真是豈有此理!”


    老家人委屈地答道:“老爺,咱家最後一隻老母雞,昨天,你不是讓俺送到施粥棚了嗎?”


    於是,海瑞尷尬的一笑,搖著頭講道:“比起那些流離失所的災民,咱們還是能吃飽的,來、來,二位不要客套,吃飽喝好才是天道!”


    許靈兒不由得一陣心酸,普天之下哪有這樣的巡撫?她端起大碗酒,舉案齊眉,講道:“今生以海大人為楷模,敬大人一杯!”


    朱輝也跟著起來敬酒:“海老爺,真君子!敬你一杯!”


    三人開懷暢飲,時而嗬嗬大笑……


    吃完飯,二人辭別海瑞,出了應天巡撫的官邸,天剛未時,許靈兒想讓朱輝陪同,前往棲霞山拜見月空長老。


    但朱輝以害怕見到張敏兒為借口,無論如何不肯去。他迴到湯府,發現宋河正在坐在門房,咧著大嘴侃侃而談,把婉兮聽得如墜雲霧,半張著小嘴呆呆發愣……


    朱輝在門外聽了一會兒,當講到全真弟子丘處機東歸,迴到燕京入住太極觀,改名長春宮,他忍不住推開了房門,大聲講道:“唿保義,你這全真派傳人,有了用武之地!”


    發現朱輝迴來了,宋河起身問道:“哥哥,有什麽好事?”


    這時,婉兮攔在門口,追問道:“丘真人後來怎麽樣了?”


    朱輝瞪了她一眼,神秘一笑,答道:“快走開,不要誤了我們的軍國大事。”


    氣憤不平的婉兮閃到一旁,宋河快步走了出來,到了無人之處,朱輝低聲問道:“京城有個錦衣衛將領名叫黃炳文,老弟可曾聽說?”


    “這王八蛋在我小的時候,欺負過我爹,你問他作甚?”


    “他現在就在南京。”


    “俺來金陵玩耍,這大過年的,他來這幹什麽?”


    “幹什麽?來欺負哥哥我來了!”


    “他敢!奶奶的熊,殺了他!”


    “對!老弟,咱倆想到一塊了,今晚就殺了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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