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死鬼?


    崔異聞言,俊美的麵孔上頓如罩了一層寒霜,‘它,究竟是誰?’


    “是她,不是它。”


    許含章略一思索,答道。


    “哦?”


    崔異眉頭緊鎖,卻也不急於發問,而是耐心的等待著下文。


    “方才我以詩集為引子,在自己的意識裏,看到了這樣的畫麵……”


    許含章粗略的將過程講了一遍。


    彈琵琶的少年郎和紅裳起舞的少女,應當是一對濃情蜜意的眷侶無疑。


    之後奪詩殺人的那個,多半就是沈構了。


    “她想讓我看到的,就隻有這些。”


    如果許含章是個涉世未深,動不動就熱血上頭的人,隻怕這會兒就央著崔異把沈構的性命取來了,好為琵琶郎和紅裳女報仇,再把市麵上沈構所出的詩集都改為琵琶郎的署名,讓他的才華不至於埋沒於塵土中。


    但事情遠沒有表麵上看著的這麽簡單。


    沈構和這一對是如何結識的,如何相交的,以前是否經常做過奪詩的勾當,這一對為何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他,紅裳女為何不肯以真麵目示人?


    這一切,統統都是個謎。


    而紅裳女所求的,也不止是鳴冤那麽簡單。


    “如果當時我心智稍有鬆動,有可能就會被她拖下去了。”


    許含章舉起了自己的半幅衣袖,輕輕一晃,帶起了一股濕涼的水汽。


    那是紅裳女所留下的痕跡。


    “落水的人,都熱衷於找個替死鬼,來渡自己上岸。”


    許含章在昔年墜河時就遇到過水鬼的糾纏,因此也不覺得有什麽好驚訝的。


    但紅裳女並不能單純的歸作為水鬼一類。


    “眉目無有,黑身僵立,頸不能動,如木偶然,以石擲之,仍入於水。”


    這樣的,才是水鬼。


    而紅裳女雖窺不見容貌,但身姿窈窕,肌膚白皙,觀之明顯和常人無異,斷不是和黑黝黝的水鬼能比的。


    像她那樣的,隻能是厲鬼了。


    “我不太相信隻要穿一身紅衣而死,就能變作無比兇煞的厲鬼,處處興風作浪。”


    但紅裳女的確是化作了厲鬼。


    無論是死前怨氣未消的緣故,抑或是有紅衣作祟的緣故。


    總之,她已經是厲鬼了。


    “僅僅是殘留在詩句中的怨念,就強大到了如有實質的地步,足見她的道行是不一般的。”


    但話說迴來,既然她都如此的不一般了,那冤有頭債有主,為何不趕緊用真身去找沈構算賬,而是在意識裏就對素昧平生的自己使出了陰招,想要拉自己做替死鬼?


    難不成真是怨氣太重,以至於蒙蔽了心智,糊塗至此?


    “她沒有犯糊塗。相反,我看她是清醒得很。”


    崔異一抬手,立刻就有兩名婢女進來將地上的灰燼打掃幹淨了,然後又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她所求的就隻是鳴冤而已,但她不需要你來幫忙,而是覺得由她自己來操辦的話,事情會更穩妥?所以她索性就拖你下去,再上了你的身,用你的壽數還陽,好去找那沈構清算?”


    若紅裳女順利的頂替許含章,活了下來,那根本不需要用美色或風情做餌,隻消把清河崔氏的身份搬出來,沈構那人便沒有不上鉤、不動心的道理,之後就隻能落入她的陷阱,任她拿捏了。


    一想到可能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崔異就生出了將紅裳女挫骨揚灰的衝動。


    他的五指掩在袖中,不自覺的將指骨攥得發白。


    “我還做了一個噩夢,不知……是否也和此事有關?”


    許含章稍作遲疑,還是把夜裏做過的那個夢說了出來。


    換做是從前,她隻會獨自承擔下來,一語不發。


    但現在不同了。


    她已經有了在乎的人。


    若是不想讓淩準繼續為自己擔驚受怕,那她就得改掉那個習慣,積極的找人分擔和解決,凡事莫要強出頭,免得惹來禍端。


    “應該,是另一樁事了。”


    崔異沉默了很久,忽然話鋒一轉道:“你從益州帶迴的那壇泥土,還有幾本雜書,是打算什麽時候捎給袁公?”


    “就是這兩天了。”


    許含章微怔,隨即答道。


    “不如就今天吧,我陪你去。”


    崔異眸色一沉,迅速為她做出了決定,又安撫道:“事畢後,若是天色還早,那你就去升平坊轉一趟。”


    因著她和崔異都急著出門,早飯便準備得極為簡單——雞子奶糕、古樓子、四碟什錦醬菜,並一缽鯽魚粥。


    旁的倒也罷了,鯽魚粥卻是鮮美得緊,似是用了新鮮的野生鯽魚來煎煮,肉質緊實而微彈,湯色雪白,味道香濃,饒是許含章心裏惦記著正事,仍是沒被影響到胃口,多喝了兩碗。


    “走正門。”


    飯畢,許含章迴屋抱起了小壇子和雜書,見崔異腳步一抬,又欲往後門行去,連忙阻止道。


    昨夜她便看明白了,從後門出去,隻是圖一個隱蔽罷了,但多了機關和岔道的存在,是節省不下多少時間的。


    “好。”


    崔異似是心裏也惦記著什麽事,並沒有問她原因,而是一轉身就讓人準備了肩輿,交與幾個有身手的護衛來抬,他們健步如飛,很快就將她抬到了內院和外院的相連處,然後眉清目秀的婢女們齊齊上前,扶著她下來,青衣男子頃刻間就趕來了一輛華麗程度更勝昨夜的馬車,婢女們又幫著打起簾子,放下踏凳,小心翼翼的服侍她坐進去。


    昨日進府時,許含章就享受了這樣的待遇。


    作為一個沒見過多少大世麵的村姑,她的內心其實是誠惶誠恐的,但她有個長處——心裏愈是誠惶誠恐,表情就愈是木然淡定。


    在園子裏,她就用這樣的狀態糊弄過了貴女們。


    而在此時,她自然也可以糊弄過婢女們,讓眾人誤以為她是個高貴冷豔的主。


    “等一下。”


    她剛在車廂裏坐穩,就聽得崔異的聲音不遠不近的飄來。


    “山間恐怕有露水濕衣,趕緊去拿兩套替換的衣裳和披風過來;另外備上兩盒點心,一壺熱茶,再加一盆炭火。”


    盡管婢女們已經準備得很周到了,但還是被他挑出了毛病。


    “不用了……”


    許含章猶豫片刻,終是無法再木然下去,於是便掀起了車簾,想要勸上兩句。


    “關你何事?”


    崔異跳上馬車,隨手將車簾放下,似笑非笑道:“我是讓她們給我拿的,又不是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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