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許含章的身體狀態仍是很虛弱的,沒有完全恢複過來。


    但想著他是擔心自己,掛念自己,才會趕在筵席結束後仍半夜三更的找來,她便覺得渾身的酸痛和不適都不算什麽了,胸中頓時生出了一股舍命陪君子的豪情。


    “小花園?”


    淩準聞言,一下就忘了賣關子,滔滔不絕的道:“我就是從那裏過來的。小花園那邊有個亭子,亭子附近有座假山,假山後連著一座小山林,小山林後頭有一條小路……”


    “哦?”


    許含章裹上了厚實的夾襖和鬥篷,圓滾滾的伏在他的背上,恍然道:“我差點就忘了,你在抄小路這方麵,是一向都很有天賦的。”


    “是……”


    淩準的身體不自覺僵住了。


    在長安城闖宵禁尋她時,他是抄的小路。


    從外祖家趕去救阿娘時,他也是抄的小路。


    兩次,都走的是同一條路。


    究竟是幻境裏走的那次為先,還是現實裏走的那次為先,他也曾疑惑過,但怎麽也想不出頭緒,便索性放在了一邊。


    “咚。”


    他這邊兀自的走著神,而身後的床框則突兀的響著聲兒。


    “十一,你是想磕死我啊?”


    許含章痛苦的揉了揉自己的後腦勺。


    方才他身體一僵,整個人便直挺挺的站起,全然沒顧著背上還有個人,忘了將身形伏低一些,於是就將她的後腦勺結實的磕在了高度正好的床框上。


    “快放我下來。”


    許含章又看了眼不遠處的窗框,暗自掂量著自己頭蓋骨的厚度,很快就做出了決定,退縮道:“我今晚不出去了。”


    就算是舍命陪君子,也得先有命在才行啊!


    “這次我會很小心的。”


    淩準猛地迴過神來,忙不迭的保證道,然後生怕她拒絕似的,趕緊背著她大步的竄了出去,從洞開的窗戶那兒鑽出、跳下,急吼吼的往小花園那邊去了。


    “快看!”


    就在許含章被顛得七葷八素,眼裏直冒金星時,淩準終於大發慈悲的把她放在了亭子裏的石凳上,然後一手指著東麵的天空,一手叉在腰間,很是慷慨激昂、抑揚頓挫的說道:“那邊,有戶人家!他們,在辦喜事!這會兒,在放煙火!”


    “……”


    許含章木然裹緊了身上的披風,僵硬的扭著脖子,朝著他所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把她連哄帶拽的弄出來,就是為了讓她看這個?


    他,到底懂不懂何謂情趣?


    許含章無聲的歎息著。


    看來,是不懂的了。


    於是她隻能自行腦補起來——如果有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忽驚星彩散,旋作雨聲來那般華美的景象襯托著,那倒也算得上詩情畫意了。


    但這幅畫麵很快就破滅了。


    因著相隔太遠,又有重重飛簷遮擋著,即便她已經把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小,也隻能勉強看見幾抹模糊的光暈罷了。


    “我想著你在屋裏待了快半個月,一定會有些悶。所以,就想讓你看看外麵的風景。”


    淩準顯然也沒有料到這一出,不由老臉發燙,結結巴巴的解釋道:“而我、我從街巷旁走過時,覺得那家的煙火看著是很顯、顯眼的,沒想到……一進了宅子,就什麽也瞧不見了……”


    “沒事。”


    許含章很想大力拍上他的肩,給他來點兒‘孔武有力’的安慰,奈何氣力使不上來,隻得微笑著道:“煙火是看不見了。但你的心意,我卻瞧見了。”


    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不是麽?


    “你是……說真的?”


    毫無疑問,淩準又猝不及防的被撩到了一次。


    他的心跳驟然間加快,耳根也燒了起來。


    她似乎生來就懂得如何撩動他的心弦,喚起他四肢百骸間潛藏的酥癢,偏生語氣和表情卻正經到了極點,整個人有著一種天真而不自知的誘惑。


    “許二。”


    淩準忽然低低的喚了她一聲。


    “嗯?”


    許含章仍伸長了脖子,往東麵的煙火處張望著。


    “你剛才說了什麽?我沒有聽清楚。”


    淩準俯下身來,緩緩的朝她靠近,“不如,你再說一次吧?”


    語畢,就將她攬進了懷裏。


    他的動作很輕柔,很小心,確保了她的鼻子不會磕在自己的胸膛上,而是側著貼在一旁,既安全又穩妥。


    光線驟然暗了下來。


    遠處若隱若現的煙火,和近處明明滅滅的燈籠,都暗了下來。


    唯一明亮的,是他琥珀色的眼眸,裏頭像是盛著兩團火焰,灼熱,而危險。


    而他的身體也是灼熱的。


    即使有厚厚的冬衣遮擋著,那股熱力也固執的蔓延了過來,似要蹭蹭地竄上她的肌膚。


    “騙子。”


    許含章心中腹誹道。


    說什麽沒聽清楚她說的話,其實是個幌子,目的隻是為了能正大光明的占她一迴便宜。


    不過,她好像也主動占過他的便宜。


    這樣算不算扯平了?


    “你這個死鬼的膽子可真大,居然又從小樹林那邊摸進來了,就不怕被都督撞上,扒了你的皮麽?”


    許含章正猶豫著要不要從他的懷裏拱出來,免得他在占便宜這一方麵充分的占了上風,將自己壓製下去,耳邊就飄來了一道嬌滴滴的女聲。


    她不禁愣住了——原來這條小路,不止是淩準一個人走過啊?


    淩準也呆了——看來這都督府的內院,還真是不太清淨啊。


    “都督還在和長安來的貴人吃酒呢,哪顧得上咱們這頭?”


    女聲剛歇,一道男聲就跟著響起,叮囑道:“心肝兒,你且慢點,別踩著了那些碎石礫。”


    “哼,人家哪裏是你的心肝了?天香樓的鳳仙娘子才是。”


    “你別說胡話了,她哪能和你比呢?”


    “我哪能和她比才對!”


    女聲忽地尖利了起來,轉瞬卻變作嚶嚀的細碎聲響。


    然後……


    是一聲聲壓抑中透著歡愉的呻吟,伴隨著衣料摩挲的沙沙聲……


    “慢點,別把我衣裳扯破了!”


    “心肝兒,你是要我慢點啊?那待會兒可別求我喲。”


    聲音逐漸轉進了附近的那座假山裏。


    一男一女,一剛一柔,一陰一陽……


    “我送你迴去!”


    在那對野鴛鴦的聲浪越發不堪的時候,淩準當機立斷,將目瞪口呆的許含章馱迴了背上,且盡量放輕了腳步,沒有驚動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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