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來了。”


    幾乎是同時,許含章也驀地抬起頭來,向著來人打了個招唿。


    “嗯。”


    來人懶懶的應了聲,隨便找了另一塊幹淨的茵褥,盤腿而坐,並時不時的揉一下眼睛,似是正在犯困。


    “你們……都來了。”


    周伯停止了滔滔不絕的控訴,目光複雜的打量著麵前的兩人。


    “他的話,你還是少聽為妙。”


    崔異沒有理會他,而是伸手捅了捅許含章的胳膊,漫不經心的說道:“像這種坐井觀天之輩,即使僥幸得見了什麽,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是麽?”


    許含章將胳膊往裏收了收,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冷聲道:“你若是困了,就趕緊迴去吧。”


    他整日裏都擔心別人對他動手動腳,似是冰清玉潔到了極點,但輪到他對別人動起手腳來,卻如吃飯喝水般自然。


    真是……不要臉。


    “我不困。”


    她的語氣冷淡,態度不佳,崔異卻好似受到了春風般的溫情關懷,眉眼頓時徐徐舒展開來,有若春山疊翠,墨瀾頓生,“不過,我有些餓了。”


    說著竟是認真的提議道:“不如,你出去買碗粥迴來?”


    “不去。”


    許含章認真的拒絕了。


    論起顧左右而言他、調虎離山、金蟬脫殼之類的伎倆,她是遠遠勝過他的,所以他甫一使出,便被她識破了。


    況且她深知他雖是有些喜怒無常,但並不是任性胡為的人,之所以突然提出讓她買粥的主意,肯定是別有所圖,想要支開她,好和周伯來點兒什麽見不得光的交易。


    “你確定,真的要繼續待下去?”


    見她不肯上鉤,崔異也不再勉強,而是愈發認真的看著她,開門見山道。


    “確定。”


    許含章愈發認真的點頭。


    她很清楚,自己是為何而來的。


    既然來都來了,那斷不能像前兩次那樣懷揣著更多的疑問,空手而歸。


    “好。”


    崔異微微一笑,“那我來問他,你來聽著。因為,你問話的本事,著實是不怎麽樣。”


    都快過了小半個時辰了,她仍是沒能從周伯的嘴裏撬出更有用的消息來,隻一味的縱著對方訴苦賣慘,怨天怨地。


    “也許吧。”


    許含章亦迴以一笑。


    她是不太信任周伯所說的‘事實’,所以才選擇劍走偏鋒,想要讓對方漸漸的失去理智,進而流露出最真實的情緒。然後,她便能分辨他言語的真偽了。


    但崔異是不需要像她這般謹慎的。


    在絕對的力量或背景麵前,任何詭辯掙紮都是沒有意義的,就如風中的殘葉那般脆弱,隻消輕輕一抬手,就能將其碾成碎末。


    “剛才,你是說周三郎中了魘術,生出了蛇瞳和鱗片?”


    崔異終於將視線從她的身上挪開,大發慈悲的投向了屋中的另一人。


    “是……”


    周伯的語氣裏竟有了一絲認命的意味。


    昨夜在城郊的雪地中,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家的孫子被這個年輕人的手下射死,緊接著自己的元神便被這些人布下的刀陣所傷,然後,又被一把破空刺出的軟劍重創了髒腑,險些當場喪命。


    他早已知道,自己不是這個年輕人的對手。


    但他還是僥幸活下來了。


    令他疑惑的是,就算她氣血翻湧,意念也受到了不小的反噬,無力再給自己補上一擊,但他明明就在一旁,為何卻放過了自己,任自己逃脫了?


    “你之所以留著我這條命,就是為了今天這一出?”


    周伯也不是笨人,很快就明白了過來。


    死人是無法開口的。


    而對方還需要他開口,需要他說一些很要緊的話,所以,便暫留了他一命。


    “老人家,你委實多慮了。”


    崔異輕描淡寫的說道:“不過是短短的一瞬間,饒是我心思再深沉,也想不到那麽多。”


    “我隻是覺得,你是死是活,都沒有特別重要罷了。”


    “你死了,根本就對我產生不了任何影響;而你活著,也根本妨礙不到我一絲一毫。”


    “所以,我懶得搭理你。”


    “真相,就這樣簡單。”


    他的所作所為,從來都是遵循著本心,粗暴而簡單,不屑於迂迴曲折的那一套。


    但每個人都習慣把他的行為往最複雜處、最陰暗處聯想,並覺得其中大有深意,大有算計,大有陰謀……


    “我今天來找你,也不是為了能從你這兒問出點兒什麽,更不是特意來索命的。”


    崔異指了指一旁的許含章,繼續說道:“雖然我挺煩這個醜八怪的,她老是愛對我動手動腳,還不肯給個好臉,但畢竟有這麽多年的交情了,無論如何,我也不能看著她犯蠢找死,而不出來提醒一下。”


    醜八怪?


    周伯聞言一窒。


    他……是在說笑吧?


    許娘子如果是醜八怪的話,那自己算什麽?


    老樹皮?鍋巴臉?燒糊了的肘子?


    但……看他的神情,又不像在說笑啊。


    許含章卻是習以為常了。


    比這更難聽更刻薄的話,他都說過。


    像這種質樸的點評,已經算得上是很包容、很溫潤了。


    “你看過《山海經》麽?”


    崔異突然轉過頭來,問道。


    “巫鹹國在女醜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從上下也。”


    “女醜之屍,生而十日炙殺之……以右手鄣其麵。”


    不待她答話,他便笑著道:“一段出自於大荒東經,另外一段,則出自於海外西經。你且把它們連在一起,好好的想一想,但也不用想太多。畢竟是傳說的性質居多,當不得真的。細究起來,要麽是講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群大巫或仙女,要麽是說天的盡頭地的盡頭有一頭巨人或神獸。”


    “我知道了……”


    片刻後,許含章臉色發白,低聲道。


    這兩段乍聞之下是很玄乎的,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起了祈禱、祭祀、儀式、封印、圖騰等諸多神秘的畫麵,但若要計較起來,還就是如崔異所說,根本就當不得真。


    “而我想告訴你的是,魘術,聽起來高深莫測,其實也和這些傳說一樣,都算不得什麽。”


    見她似有所悟,崔異頗為滿意的點點頭,目光瞟向神色驚愕的周伯,“以此類推,這位老人家不久前說過魘術是曆任巫女才能掌握的絕技,你也千萬別想多了,隻當他是在胡說八道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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