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還很長。


    寶珠的夢,也很長。


    在夢裏,她首先看到的是自家娘子那張傲然而冷漠的臉。


    “這個,就當是我賞你的。”


    一支帶血的簪子擲到了她的麵前。


    寶珠掩住了噙在嘴角邊的冷笑,將它收進袖中。


    所謂的主仆情分,也不過如此。


    在她落魄卑微之時,娘子能毫不吝惜的施與同情和憐憫,把她當成小貓小狗養著,偶爾從手指縫裏漏一點殘渣出來,就自以為很對得起她了。


    而當她有了更好的前程,有更優秀的男子來示好,有重新做人的機會時,對方就變得陰陽怪氣的,又是罵她不守規矩不本分,又是說她見了男人便骨頭發軟。


    嗬。


    別以為她不知道,這就是在嫉妒,就是見不得她好。


    然後,她看到了自家的爹娘。


    “我苦命的孩子啊……”


    他們渾濁的雙眼裏滿是淚水,一邊咳嗽著,一邊斷斷續續道:“以後的日子,就隻剩你一個人了,你一定要活著,好死不如賴活……隻要活著,就好……”


    不。


    我不止要活著,還要比很多人活都得好。


    寶珠攥緊了手,眸子裏流露出興奮如狂的神采。


    隻要跟著魏主簿,哪怕是做一個沒名沒分的通房,也足以讓很多平民女子嫉妒了。


    包括娘子,不也是在暗暗的嫉恨自己?


    自己還沒跟魏主簿怎麽樣呢,娘子就眼紅成這樣,要是真怎麽樣了,娘子豈不是要氣得直咬牙?


    “傻姑娘。”


    接下來,她在夢境裏看到了俊美儒雅,風度翩翩的魏主簿。


    “我怎舍得讓你無名無分的跟著我呢?這也太委屈你了。”


    他溫柔的撫摸著她的麵頰,“我會幫你脫了奴籍,擇日迎娶你過門。你盡管放心好了,三媒六聘,八抬大轎,一樣都不會少的。”


    他的目光也是那樣的溫柔,讓她沉醉,“你為我做了這麽多,我豈會不明白你的心意?”


    “我是不會辜負你的。”


    他握住了她籠在袖中的手,語氣真摯,“你一定會是個好妻子、好主母。以前阿笙她性子太強,總是讓我夾在中間,左右為難。而你這樣的好姑娘,是絕不會和她一樣的。我相信阿娘也會很喜歡你,把你當親閨女看待。”


    “我……會的……”


    她羞紅了臉,想把手抽迴來,卻發現他手上的力道大得出奇,就如繩索般死死縛住了她,幾乎要勒進肉裏。胸口則悶得發慌,像壓了塊大石頭,很不舒服。


    同時身體越來越熱。


    好渴,好難受。


    每一寸皮肉都像是要燒起來了,火辣辣的疼。


    “啊……”


    她痛苦的喘息著,慢慢睜開了眼睛。


    “啊!”


    然後她尖聲驚叫起來。


    映入眼簾的,不是白日那間布置清雅的書房,而是燒紅的烙鐵、小臂粗的麻繩、發黴的稻草、印了半截血手印的木欄杆。


    “你醒了。”


    耳邊傳來了一道溫柔的男聲,“可有什麽要對我交待的?”


    說話的,自然是魏主簿。


    在夢裏和她情意綿綿的他,此時正冷靜自持的站在一旁,看她的目光,就如看一粒塵埃。


    “主簿到底是書香世家出來的,連跟犯人打交道都這麽斯文,和咱們這種大老粗不一樣。”


    獄卒用鐵鉗撥弄著炭盆裏燒得通紅的烙鐵,帶著幾分恭維、幾分真心道。


    “犯人?”


    寶珠愣了愣,疑是自己還在發夢,要不好端端的,她怎會成了犯人?


    “這傻娘們兒都落到牢裏了,居然想裝做啥也不知道?”


    似是想讓她認清現實,獄卒嘟囔了一句,順手抄起一盆涼水,從她頭頂潑了下去。


    寶珠本就在昏迷中被剝去了外裳,這會兒被冰冷刺骨的水一澆,中衣濕漉漉的貼在身上,頓時凍得她打了個哆嗦。


    這樣的感覺太真實了,一點兒也不像是在做夢。


    “冷嗎?”


    魏主簿的目光柔和了下來,隱隱透著憐惜。


    但他的動作卻一點兒也不憐香惜玉。


    隻見獄卒手中的鐵鉗被他奪走了。


    他穩穩的夾著那塊烙鐵,將它貼緊了她胸前的軟肉。


    沾水的衣衫很快就被燒出了一個洞,皮肉正往外滋滋的冒著白煙。


    “現在,你不冷了。”


    在她即將失聲大叫時,他捂住了她的嘴,不緊不慢的開口,“我已經查清楚了,你的主子是南詔那邊派來的奸細,以給人驅邪治病為名,行巫蠱作亂之實。而你作為她的婢女,自是脫不了幹係的。”


    烙鐵從她的胸前移開,露出了一小片紅腫翻卷的爛肉,看著很是猙獰,但掩藏在中衣下的蓓蕾和微微隆起的曲線也愈發清晰了,顯得分外誘人。


    獄卒不由看直了眼。


    “按理說,本官將你斬首示眾都是輕的。若是換了長史大人來審訊,他定要扒了你的皮,填上稻草,懸於城門三日三夜,再扔去山上喂狗。”


    見她已驚恐得不會言語了,魏主簿很滿意的笑了笑,將烙鐵扔迴了炭盆裏。


    “不過,本官曆來是賞罰分明的。隻要你供認不諱,便會饒了你的死罪。”


    說著語帶威脅道:“如果你一直嘴硬,胡亂攀咬,就休怪本官無情了。”


    語畢,他轉過身,大步向牢門外走去。


    望著身邊獄卒投來的貪婪的眼神,寶珠終於慌了。


    要是落在了對方手裏,她隻怕會清白不保。


    而命,也未必能保得住。


    “我招,我招!”


    於是她聲嘶力竭的喊道。


    ……


    ……


    “許娘子,請迴屋自行歇息。”


    青衣男子掀開了車簾,半低著頭,說道。


    “餘下的事,就交給我們。”


    紅袍少年郎則打馬上前,斜斜的一揮馬鞭,將院門推開。


    從車上下來,許含章一時有些恍惚——繞了一圈,竟是又迴到了她的小宅。


    早知如此,又何必帶她去城樓邊晃一趟呢?


    崔異到底是想做什麽?


    “他為何要出城?”


    她遲疑了一下,終是忍不住問道。


    如果南詔的伏兵就在城外,他大可縮頭躲在城內,讓別人去衝鋒陷陣即可,壓根用不著以身犯險。


    但他偏偏就這樣做了。


    “天亮了,許娘子就會知道了。”


    青衣男子的神情忽然軟和了下來,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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