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不好,怕你知曉了表妹的存在,就會棄我而去,不願嫁與我……我不敢跟你解釋阿娘為何會處處刁難你,還當著下人的麵斥責你,給足了阿娘麵子,卻傷透了你的心……她的那些伎倆和小心思,我怎麽會看不穿?可是我怕啊,怕激怒了她,她就會把表妹的事抖出來。所以我隻好縱著她,想著隻要你忍一忍,她就會收手了……可是你不肯低頭,她便愈發的變本加厲……那時候,我是真的怨過你,覺得我都為你付出了這麽多了,你為何連這一點小小的犧牲都做不到……”


    說到傷心處,魏主簿已顧不得好友和後輩也在這裏,低低的啜泣道,“我錯了,我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忘了你是個寧折不彎的烈性子,隻想著要改變你……嶽父嶽母臨終前,我答應過他們會好好照顧你的,不讓你受半點兒委屈……我言而無信,是個卑鄙小人……”


    他邊說著話,邊重重的扇了自己幾巴掌,臉頰很快就腫了起來。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一番聲淚俱下的剖白,卻隻換來了窗外人無奈的歎息,“若你肯早點讓我知曉了表妹的事,我便不用嫁給你了,也不用受這麽多窩囊氣了。”


    但他怎麽肯呢?


    他寧願眼睜睜的看著她在內宅裏凋謝,也不肯灑脫的放手。


    “阿笙,我是舍不得你啊……”


    魏主簿拿手背抹了抹淚,忽地迴轉身來,毅然決然的跪在了許含章的麵前,姿態如青山將傾,帶著悲壯的意味,“小娘子,你一定有辦法救她吧?我求求你了,隻要能把阿笙救迴來,什麽條件我都能答應你。”


    “你是怎麽死的?”


    許含章側過身,堪堪避過了這個大禮,然後走到了窗前,問道。


    “為了不讓自己的死相太過難看,我便刻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躺進了被窩裏,拿劍抹了脖子,想著死後也能舒舒服服的睡一下。”


    本以為這個小娘子會順著魏主簿的意思來勸說自己,沒成想問的卻是這個。


    窗外的人愣了一下,隨後很是幹脆的答道:“那把劍,還是當年我給他跳劍舞時用的呢。”


    情由此物生,命由此物終。


    倒是個不錯的安排。


    “不過,真的有點兒疼。”


    她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脖頸,“我對著老虔婆咬的那個傷口便刺了下去,結果卡在頸骨裏,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它貫通了。等我把劍再拔出來時,手有些發抖脫力,一不小心就把血濺得滿枕頭都是,估計下人們是很難洗幹淨的了。”


    很簡單很平淡的陳述,卻讓魏主簿的心都痛得揪作了一團。


    他的眼中浮現出了一幅淒美的畫麵——阿笙著華服盛裝,靜靜的躺在了繡鴛鴦交頸圖案的軟枕上,手中拿著一把劍,朝著那個尚未長好的傷口刺了下去,頃刻間鮮血四濺,魂消夢斷。


    “還好隻疼了短短的一陣子,我便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很舒服,很自在。當時我就在想,原來死是這種的感覺啊,一點兒也不可怕。”


    她仍是用的平平淡淡的語氣,“我本想頭也不迴的離開,但總覺得自己該四處走走,好好的看一眼我生活了這麽多年的地方。”


    “人死了真是好啊,根本不需要拐彎繞路,直接就能穿牆而過,不一會兒就來到了老虔婆住的院子裏。不出我所料,她又在鬧著要上吊了,而他果然又不管不顧的護著她,連小輩的麵子都不給了。”


    “他還是老樣子,明知道她身邊的人仗著有她撐腰,從不給我好臉,卻好意思說是我約束下人不利,死了都不放過我,要讓我給她背黑鍋。”


    “但我早就習慣了,不會生他的氣了。以後就讓他們娘倆相依為命,共享天倫,至於我,就恕不奉陪了。”


    “剛才他說的那些話很好聽,無關的人聽了,都會為之動容。但一想到他還隱瞞了別的事,我就覺得可笑。”


    “我為什麽會死,他應該是心知肚明的。”


    他娘突然發癲,從她的脖子上硬生生咬了一大塊肉下來,他卻大力的推開了她,急吼吼的保護他那毫發無傷的娘去了,並把所有的下人都叫過去幫忙,任她一個人跌倒在地,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默默垂淚。


    等眼淚流幹了,她便用雙手撐著地麵,吃力的爬起來,迴到了自己的小院裏,由嬤嬤為她請了郎中,開好了用來外敷的藥方。


    半個時辰後,他終於來了。


    她終究是心軟的,隻要他肯來看她,她就會忘記方才所受的苦楚。


    可他一來就打翻了她的藥盅,死死的揪著她的衣領,質問她是不是在他娘的飯菜裏下了藥,想讓他娘瘋癲出醜。


    “阿笙,你真狠啊,為了能撇清自己的嫌疑,就用上了苦肉計,故意讓我阿娘咬了你。”


    “你究竟給她下的什麽藥,快說!”


    “別以為你不出聲,我就沒辦法查出來了!”


    字字如刀,將她整個人割得體無完膚。


    她抬頭望著他,驚覺自己像是不認識他了。


    吃著她給的點心,偷看她踢毽子和跳劍舞,指天發誓說要娶她的那個少年郎,已經不在了。


    麵前的這個,隻是和他長得很像的陌生人。


    是的,陌生。


    見她的傷口又開始滲血,他終是鬆開了手上的力道。


    “你是從哪兒聽來的謠言,我再恨她,也不會耍陰招去害人!”


    她踉蹌的退後了一步,淒厲的道。


    “阿笙,你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他卻不信她,還用無比失望心寒的語氣問出了這句話。


    在二人發生了口角後,他更是揚起了手,想要打她。


    盡管那一巴掌沒有打下來,但和打下來也沒多少區別了。


    “我看清了她在你心裏的分量,也看清了我在你心裏是什麽模樣。”


    “你吃定了我父母雙亡,沒有娘家可以投靠,隻要離了你,我就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於是你有恃無恐,把我當成小貓小狗圈養起來了,不再如以前那般尊重我,愛護我。”


    自現身後便是麵無表情的她,此時終於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可是你忘了,我還可以去陰曹地府啊。那裏不會餓,也不會冷,更不用為了生計發愁,呆膩了就可以去投胎,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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