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天光從稀薄的雲層裏細細碎碎的漏下來,落在了積雪融化的長街上。


    “你仔細腳下。”


    身穿石青色裘衣的少年郎拉了少女一把,叮囑道。


    “不過是一灘水,用得著這般慎重嗎?”


    少女的額頭貼著花鈿,著杏紅色聯珠雙鸞紋的襦襖,映得容色嬌豔無比。


    “用得著。”


    少年郎擠了擠眼,“既然你爹把你交到了我手上,我自然要慎之又慎。”


    “哎呀,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少女驀地紅了臉,甩開他的手,氣唿唿的跑遠了。


    “等等我!”


    少年郎嬉皮笑臉的追上。


    “不等!”


    “你是害臊了嗎?”


    “害你姥姥的臊!”


    “別不承認,你就是害臊了!”


    “不許追我了!”


    “我就要!”


    “哼!”


    “哈!”


    你追我趕,打情罵俏。


    二人的身影轉眼就消失在拐角處,再也瞧不見了。


    “娘子,你認識他們?”


    寶珠險些被這一幕酸倒了牙。


    “嗯,那男的是景福齋的少東家。”


    許含章也覺得自己的牙根在隱隱發酸。


    這股子黏糊又膩歪的勁頭,實在是讓路人都有些吃不消。


    “哦,是他啊?”


    寶珠迴憶著剛才的情形,雖說是肉麻了些,但眉眼間的情意卻是怎麽也掩不住的,“他對那小娘子很好,一看就是用了心的,為什麽旁人都要說他是個輕浮的浪蕩子?”


    “都是他繼母害的。”


    許含章把駭人聽聞的部分略過不提,隻撿了狗血的情節來說,“事情要從多年前說起,有一對同父異母的姐妹,同時愛上了一個男子……”


    “姐姐因愛生妒,咒死了這對夫妻……又擺出一副節烈的模樣,嫁給了妹夫的牌位……”


    “她想養廢妹妹留下的孩子,就在他身邊放了些不守規矩的丫鬟小廝,帶壞了他的名聲……”


    “她守不住寂寞,便和公公混到了一處。待公公病逝後,又蓄養起了精壯的漢子,咳咳……”


    “豈料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她前夜在密道裏和新搭上的道士私會,不慎被埋在了下頭,然後就死了。”


    “再然後,她以前做過的惡事都被街坊四鄰和府衙的人查了出來。在唾棄她的同時,也給那可憐的少年郎平反了。”


    “和少年郎有過誤會的小娘子,也因此和他重歸於好。”


    這樣的故事,是比拿活人來燒瓷要精彩很多,集宅鬥、扒灰、偷情、報應於一體,高潮迭起,峰迴路轉,令人稱奇。


    “太精彩了!但是,娘子你怎麽知道的?”


    寶珠久久的沉浸在劇情裏,半晌才迴過神來,好奇道:“你又不愛串門,是從哪兒得到的消息啊?”


    “淩家郎君告訴我的。”


    許含章當然不會承認後半部分純屬是自己瞎蒙出來的,於是便扯過了淩準做擋箭牌。


    “哦。”


    寶珠沒有懷疑。


    畢竟她昨天一杯就倒了,哪還有心思去注意淩家郎君跟娘子說了什麽悄悄話。


    也不知他倆除了說這個,還有沒有說其他的,會不會像方才那對一樣膩歪?


    娘子會跟他撒嬌嗎?


    他會逗娘子笑嗎?


    “到了。”


    正想的入神,就聽到許含章含笑說道:“看熱鬧的人挺多的,我們一時半會兒是擠不進去了。”


    隻見府衙外寬闊的路麵變得有些擁擠,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一起,時不時向嚴肅的公堂內瞟上一眼,卻不敢靠的太近,隻得指指點點的說著什麽。


    “為啥不讓我們進去瞅瞅啊?我脖子都望的快抽筋了。”


    “你以為這是景福齋那種商戶啊,想旁聽就旁聽,想扔臭雞蛋就扔臭雞蛋。”


    “莫非是官宦之家?我瞧著不太像啊。”


    “噓,小聲點。聽說不僅有功名在身,還和長安城裏的大官有牽扯呢。”


    “多大的官兒?”


    “國子監裏頭的官兒,你說大不大?”


    “大!真大!”


    “既然是那麽大的官兒,怎麽沒罩著他們?”


    “我聽我姐夫的姑丈的三叔伯說,他們本和大官結了親家,卻半點也不曉得惜福,成天想磋磨那個出身好的兒媳,給自個兒立威。”


    “我也聽過一點兒,說最可惡的是做婆婆的,從兒媳進門那天起就跟人家作對,後來更是懷疑兒媳的身孕是和野男人偷出來的,便喪心病狂的給兒媳的飯食裏下了藥,想毒死她。”


    “還好兒媳身邊的丫鬟婆子機靈,及時請了太醫署的人過來解毒,才保住了腹中的胎兒一命。”


    “那婆婆死活不肯認錯,還踹了兒媳一腳,想讓她見紅。”


    “天哪!太惡毒了!”


    “那老虔婆長什麽樣,快讓我看看!”


    有個貌美潑辣的新媳婦經過,聽到了這幾句,登時怒火中燒,帶著小姐妹們使勁往前擠。


    “肅靜!休得喧嘩!”


    差役們嗓門洪亮,表情凝重,心裏卻樂開了花,不自覺的調整了身形,以最筆直挺拔的姿態示人。


    之所以擺出這般陣仗,是因為剛剛擠進了最前方的姑娘們都生得很貌美,有大眼睛小嘴巴,皮膚雪白的;有柳葉眉,鵝蛋臉,身段窈窕的;有高鼻子,紅唇如火,風情萬種的。


    就算隔得有一段距離,不能跟佳人發生點兒什麽,但給人家留個好印象,還是很有必要的。


    萬一就有人眼睛發花,看上了自己呢?


    “住嘴!你們都是胡說八道!”


    人群裏突然響起一記尖聲的嘶吼,“那張娘子本就是個偷漢的貨色,還未成親就被人搞大了肚子,為了掩蓋下去,便欺騙了我忠厚老實的夫君,說懷的孩子是他的,逼他娶了她,休了我!”


    說話的是餘氏。


    她走得慢了些,沒能跟著宋家人一起上公堂,隻得在外頭憂心忡忡的候著,把‘惡毒’的許含章主仆咒罵了一百遍。


    他們不過是上門來找她的,又沒做其他壞事。


    許含章憑什麽報官,憑什麽讓差役來抓人?


    照這麽說,那前兩天許含章帶了個年輕後生迴來,她是不是也可以報官,說許含章無媒苟合,與人私通?


    “兒媳……偷人……”


    然後她聽見旁人說,張娘子的醜事被宋母識破了,頓時喜上眉梢,高興的不得了。


    但民眾不像她一樣激動,反而對宋家鄙夷唾罵,齊齊站在了張娘子那邊。


    她大感不解,片刻後便忍不住控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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