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這麽說的?”


    許含章聞言,不悅的蹙起了眉頭。


    他這一棍子真是敲得狠,將大多數心態正常、自重自愛的女子都給否決了。


    但轉念一想,周三郎會有這樣的認知,也情有可原。


    畢竟他收進後院的美妾們就是些慣愛爭寵鬥豔,勾心鬥角的主,興許是見得多了,他就犯了以偏概全的毛病,腦子也不太靈光了。


    “小娘子,他也隻是說說,過一下嘴癮而已。”


    見她麵色不虞,唐孑遺連忙解釋道,“其實他對每個女子都非常尊重的,無論對方是老是少,是美是醜,也無論是什麽出身,他都一視同仁。”


    這倒是真的。


    “你繼續說吧。”


    許含章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


    “當時我聽了他那番話,下意識就覺得很離譜,後來想了想,也稱得上有理有據。”


    君不見府裏的丫鬟們就常為了誰更受管事家仆的歡迎,誰的追求者更多更優秀而互相攀比,逮著機會就扯皮,鬥得不可開交。


    “那……我就試一試。”


    於是他遵循周三郎的教導,在著裝上走起了華麗騷包的路線,既有效的凸顯了他景福齋少東家的身份,又襯托出了一派富貴閑人的腔調;言行則盡量往玩世不恭、浪蕩不羈的風格上靠攏,遇著漂亮的小娘子,會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遇著大膽的女郎,便會順勢調調情,練練機變的反應。


    “這位娘子,你為何悶悶不樂啊?有什麽不順心的事,你可以說出來,讓我幫你分憂。”


    一個多月後,周三郎覺得他可以出師了,就讓他向酒肆裏某位臉帶愁容,獨酌小酒的少女發起了攻勢。


    他的語氣充滿了憐惜,偏生態度卻極為端正,配上一臉正氣的表情,顯得好正直好不做作,和外麵那些輕浮的浪蕩子就是不一樣。


    “郎君,我有一事詳詢……這,這世間,男子的心意,都是說變就變的嗎?”


    遲疑了半晌後,少女紅著臉,低低的問。


    “那他以前是怎麽跟你說的?”


    他含笑道。


    “不,不是我!是我遠房的表姐……是她有個青梅竹馬,從小就纏著她,死皮賴臉的說長大了一定要娶她做妻子……長大後,他果然遣媒人來提親了,兩家締結了婚約……可,可是……眼看就要成親了,他忽然變心了,迷上了別家的小娘子……”


    少女越說越覺得難過,到最後,已隱隱帶了些哭腔。


    “你讓你表姐先別急。依我看來,他未必是變了心,隻是和你表姐相識太久,彼此太過熟悉,少了那份神秘的新鮮感,所以才會對外頭的小娘子有些好奇。”


    她說的那個表姐,一定就是她自己了。


    他也很識相,沒去點破,依然是一副熱心開解的模樣,不著痕跡的把話題往樂觀的方麵引,“但那隻是我的推測,做不得真。你有沒有想過,他可能壓根就沒變心,是一些好事者見不得你表姐過得舒坦,故意以訛傳訛,在你表姐麵前嚼舌根子?”


    “真的嗎?”


    少女的眼睛驀地亮了起來。


    “你如果有時間,可以去問問你表姐是從哪兒聽來的,順便排查一下,有沒有人在其中推波助瀾。”


    他點了點頭,巧妙的賣了個關子,“其實我這兒還有個更簡單更直接的法子,就看你表姐願不願意用了。”


    那個法子便是他假扮她‘表姐’的追求者,當麵‘糾纏’佳人不放,看她‘表姐’的未婚夫婿會做出什麽舉動來。


    “他如果很重視你表姐,定會二話不說,把我打得滿地找牙;如果是變了心,就會把你表姐往不好的地方聯想,認為她也有了花花腸子,動起手來就沒那麽利索,還會問東問西的。”


    他如此說道。


    “可是……不管怎樣,你都要挨打,這樣……值得嗎?”


    少女顯然是心動了,卻很擔心他的處境,猶豫道。


    “沒事的。”


    他溫柔的注視著她,表情堅定。


    “其實……我騙了你,我……就是,那個表姐。”


    少女垂下頭,結結巴巴道。


    “傻姑娘,這怎麽能叫騙呢?”


    他大度的一揮手,耐心將她哄好後,與她定下了時間地點,如期在那男子麵前上演了一出瘋狂求愛的戲碼,然後挨了一頓胖揍。


    雖然,挺疼的。


    但收獲,真的是很豐富。


    不等他主動開口,少女就感激萬分的遣下人送了大堆小堆的補品和謝禮過來,托周三郎轉手賣掉後,他得了一筆頗豐厚的積蓄。


    有了第一次,接下來的幾次就更容易了。


    他這邊順風順水得要命,鋪子裏也走了大運,自秋日起就變得紅紅火火,供不應求。


    可是周三郎卻不行了。


    盡管知道對方不缺錢,他還是取出了這些日子來所有的積蓄,到處托關係請名醫,想要把好友救迴來。


    “你傻逼啊,像我這種病,沒有抗生素是好不了的。”


    “教練,我想打籃球。”


    “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糖水冰鎮西瓜。”


    周三郎似是病得不輕,成天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胡話。


    而那些嬌豔的妾室竟開始大膽的勾引他,明示想要跟他過日子。


    他想也不想的拒絕了,還教訓了她們一通。


    可有的人不死心,居然撲過來,在他胸膛上亂摸,不巧被周伯撞了個正著。


    “您,您別誤會……”


    他試圖跟周伯解釋。


    “滾!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王八蛋,當初郎君待你那麽好,你卻做出這種事,真是禽獸不如!”


    周伯果斷撈起門栓,把‘狡辯’的他趕了出去,還跟門房發了話,說絕不能再放他進來。


    他自是不能坐以待斃。


    於是,他趁夜爬上高牆,溜進了周府的後院。


    “就知道你是個假正經的,嘴上說著不要不要,身體倒是很誠實嘛。”


    白日裏輕薄他的那位妾室恰巧在這一帶散步,轉頭就瞧見了他,立即奔放的將他撲倒在地,動手解他的腰帶,嬌滴滴的說,“我的身子可是有很多妙處的,比你找的花魁娘子強得多,保管你一嚐,就再也丟不開了。”


    “放開我,唔唔……”


    他隻喊了一句,嘴巴就被她用紅唇給封住了。


    然後巡夜的阿蠻夫妻聽到了草叢裏的動靜,循著聲音過來,把他倆抓了個現形。


    “你們聽我說,我真的是清白的……”


    他試圖解釋。


    但結局依然是被人用門栓打了出去。


    這下他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白天當著病重的好友的麵,和人家的妾室摟摟抱抱,晚上則翻牆而入,和她躺在草叢裏衣衫不整的親著嘴兒。


    下流!無恥!禽獸!畜生!


    但凡是聽聞此事的人,都不約而同的給他下了這樣的評語。


    而他再也沒能和周三郎見麵。


    不管他是好言好語的解釋,還是撕破了臉想闖進去,都沒有成功。


    “我可以幫你,且不要你承諾給我名分啥的。但你必須得給我安排一個去處,讓我在三郎走後,不至於流落街頭。”


    就在他快要絕望時,那個害他身敗名裂的妾室出現了。


    當晚,他興高采烈的找到了她說的狗洞,悄悄的鑽了進去,終於看到了周三郎。


    可惜,周三郎看不到他了。


    周三郎,死了。


    “郎君,你為何要走得這麽早?”


    “三郎,你走了,我們該怎麽辦啊?”


    後院裏響起了高高低低的哭聲。


    他靜靜的聽著。


    他沒有哭。


    他隻是在角落裏站了很久很久,然後若無其事的爬了出去,慢悠悠的走在秋夜的巷道上。


    就像,他不過是一時興起,大晚上出來散散步,吹吹冷風。


    他根本就沒去過周府,也沒有聽到過周三郎的死訊。


    隻要沒聽到,周三郎就永遠是活著的。


    至少,在他的心裏,對方是活著的。


    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難道不是嗎?


    過了好幾天,他才稍稍緩了過來,想起了答應采玉的事,便親自把她接出來,讓她在自家的鋪子裏做工。


    雖然接她的時候,她那股子浪勁兒又上來了,貼著他又親又摸,借機向周府的舊人示威,讓周伯等人對他的印象愈發的壞。


    但他覺得無所謂了。


    既然周三郎都不在了,那旁人怎麽想,是旁人的事。


    與他無關。


    他把采玉扔到鋪子上,便不再管她。


    後來,他聽人說,她和別的豪客好上了。


    再後來,他聽人說,她受了豪客的蠱惑,想要窺探景福齋的工藝,便私自摸進窯場,不慎掉進了滾燙的爐膛裏,香消玉殞,死無全屍。


    她是個貪心不足的人,落得這樣的下場,人人都說活該。


    但他坐不住了。


    再怎麽說,她也曾是周三郎的枕邊人。


    他總得替她做一場法事,好讓她走得安心些。


    但是,僅靠他手裏的月錢,是不夠的。


    那些和尚看著無欲無求,一臉慈悲,但宰起人來,可不是吃素的。


    出於自尊,他不想找繼母開口,便隻好再次打開了自己的小金庫。


    “從今天起,你沒有繼母了。”


    許含章忽然開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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