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嬸,你別哭了,趕緊給這位娘子找個大夫看看。”


    “她臉色都差成這樣了,哪能在涼地上躺著。”


    “你們的家住哪兒,我去車馬行雇輛車,好送你們迴去。”


    見老婦哭得撕心裂肺,不似在做戲,圍觀的人不由動了惻隱之心,紛紛出謀劃策道。


    “我的兒啊,已經沒有家了……”


    老婦抹著眼淚說,“她的大哥,娶了媳婦就忘了爹娘,滿心滿眼都隻有他那個小家庭,咋可能會待見這個吃閑飯的妹子?”


    她之前已經帶著女兒迴去過了。


    “不是去長安享福了嗎,怎麽還往咱們這個窮山溝來?”


    兒媳一開口就是冷嘲熱諷。


    “這就是那個要做官夫人的姑姑?我看不太像啊。”


    孩子們則天真的笑著。


    “阿娘,家裏就這麽幾間臥房,哪有多餘的地兒給她住啊?”


    她的長子皺著眉頭,滿臉不悅道。


    “快滾!你這個白眼狼,隻知對夫家巴心巴肝,對娘家卻狼心狗肺的孽障!多看你一眼,我就得少活十年!滾!”


    她的丈夫拿著拐棍,劈頭蓋臉的打在女兒的身上。


    “我倒有個主意,阿妹雖黑了些,醜了些,但收拾打扮一下,還是有鰥夫能看上她的。”


    兒媳突然變了臉,笑容可掬的說。


    “大郎媳婦,你什麽意思?”


    這是才脫離了火坑,又要把她女兒推入虎口的節奏嗎?


    “阿娘,你兇什麽兇啊?阿妹嫁過去這麽多年,都沒生出一兒半女來,宋家沒在頭幾年把她給休了,白養著她這麽多日子,就已經夠對得起她了。”


    兒媳笑吟吟道,“依我說,隻有兒女雙全的老鰥夫才不會嫌棄她長得醜,也不會介意她下不了蛋,這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夠了!這個家容不下她,那我帶她走,還不成嗎?”


    老婦氣極,拽著女兒就摔門而去。


    她身上的錢不多,隻付了客棧兩天的房錢,吃了幾頓饅頭和稀粥就用光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她前腳剛被客棧趕出來,後腳女兒就生了病,精氣神越來越差,竟漸漸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直把她嚇得六神無主,也顧不得自尊和顏麵了,便在大路上哭嚎和求救。


    看著她蒼老衰弱的模樣,寶珠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娘親,心中頓時一軟,快步跑迴許含章身邊,大致說了下事情的原委。


    “你想怎麽做?”


    許含章側頭盯著寶珠。


    “我……”


    寶珠深吸一口氣,“我想救救她們。”


    “帶我去看看。”


    許含章沉吟片刻,將兜帽拉得更緊了些,跟著寶珠往人群中走去。


    “諸君的好意,我心領了。”


    老婦拒絕了旁人施舍的通寶和碎銀,掩麵道:“這隻能治得好她的病,卻救不了她的命。我會自行想法子迴去,盡量把她安置好,再開導她幾天,看她能不能忘了那缺德的宋家人。”


    “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眾人感慨著,三三兩兩的散去了,留下來的一些見老婦始終不改初衷,也隻能歎息著離開。


    “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許含章默念著這句越品越有深意的話,停在了老婦的身前,聲音清冷的開口,“這位嬸子,我能救你女兒的命。”


    “小娘子,莫要拿我尋開心了。”


    老婦連頭都懶得抬,懨懨的說道。


    “寶珠,你先去……”


    許含章也懶得多做解釋,而是壓低聲音,對寶珠說了一句話。


    “哦。”


    寶珠會意的轉過身,往附近一家食肆走去,不一會兒就帶了個食盒迴來,在老婦麵前打開。


    飯菜的香味立時飄散開來。


    “咕咕。”


    老婦仍沒有抬頭,但肚子卻不爭氣的響了起來。


    “嬸子,您先吃點東西,才有力氣照顧她。”


    許含章神色平靜的說。


    “你這小娘子……”


    老婦幽幽的歎息了一聲,忽地伸出右手,將食盒端了過去。


    許是餓得狠了,她的吃相很不雅觀,似餓虎撲羊,又似風卷殘雲,不少米粒和油漬沾在了她的下巴和衣襟上,她也渾不在意。


    “我吃飽了。”


    少頃,老婦拿袖子擦了擦嘴,抬頭對許含章說道:“你可以放心的走了。”


    “不急。”


    許含章慢慢俯下身來,盯著那名眼神空洞,木然無神的女子,“要走,也得先把她帶迴來。再拖下去,她的一魂七魄就歸不了位,隻能等死了。”


    “你在說什麽胡話呢?”


    老婦麵露慍怒之色。


    她的女兒隻是病得厲害了些,怎麽被這小娘子一說,卻像是中了邪?


    “嬸子,我沒有胡說,也沒有騙你的必要。”


    許含章索性用上了激將法,冷冷道:“況且你們母女倆潦倒成這樣,根本沒有半點能讓人騙的價值。無論是財,還是色,你們統統都沒有。我若真是騙子,那定會離你們遠遠的,不觸這個黴頭。”


    “娘子……”


    寶珠早看出老婦是個自尊心強的人,生怕她會被這番話激得拂袖而去。


    “你說得對。”


    但老婦沒有發火,而是頹然的耷拉著眉眼,拱了拱手,“還請小娘子救救我的女兒。”


    她也是走投無路了,隻能把死馬當成活馬醫。


    “那就跟我來。”


    許含章示意寶珠上去幫忙把女子扶起來,“我住在前麵那所青瓦白牆的小宅子裏,很快就能到的。”


    踏進宅子後,老婦懸著的那顆心慢慢放了下來。


    這裏處處都布置得幹淨雅致,沒有一絲膩歪的脂粉氣,卻隱隱透著清淡的書墨香,使得她十分安心。


    “把她放上去。”


    來到一間背光的廂房,許含章讓老婦和寶珠把女子抬到小床上,然後剪下了女子的一小撮頭發,取來母女倆的中指血,將發絲仔仔細細的塗抹了一遍。


    接著找來七支白色的蠟燭,在案幾上一字排開,拿火石點燃了,順便拉下窗簾,鎖死了屋門。


    “嬸子,拿著它。”


    許含章分了一半浸血的頭發給她,“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隻要有它在,我們就能找到你女兒的魂魄。”


    門窗緊閉的屋內忽然刮起了一陣微風。


    老婦怔怔的握著頭發,眼神漸漸變得渙散,接著就頭一歪,整個人軟軟的倒在了案幾旁。


    “法術生效了。”


    不等寶珠發問,許含章就主動解釋了,然後鄭重其事的說,“待會兒蠟燭要是燃完了,記得提前叫醒我們。”


    “娘子,是不是蠟燭燃完了,你們就不能迴來了?”


    寶珠緊張的不得了。


    “不是。”


    許含章輕描淡寫道,“蠟燭燃完了,也照樣能迴來。之所以讓你叫醒我們,是不想耽擱太久,誤了下午的茶點。”


    “……”


    寶珠啞口無言。


    “走了。”


    許含章靠在牆邊,雙眼微閉,熟練的抽出了部分靈識,追隨老婦而去。


    隻要跟著老婦,憑母女間血脈發膚的牽引,就可以立刻尋到女子散落的魂魄。


    “小娘子,這是?”


    片刻後,老婦站在巍峨高大的城牆下,愣愣道。


    “這是,長安……”


    許含章也愣了一下。


    真是見鬼了,她倆的靈識怎會被牽引到長安來?


    按理說女子的魂魄應該就散在益州一帶,不該來長安一日遊的才對。


    “嬸子,你之前是否說過,宋家的那個兒子,一直在長安廝混,不曾歸家?”


    許含章瞬間就理清了頭緒。


    “是啊,那狗*日的宋家龜*兒子,一直窩在這裏,不肯露頭……”


    老婦恨恨的啐了一口。


    “那就能說得通了。”


    許含章已經想到了話本裏常見的劇情——慘遭負心漢背叛的弱女子,於某日芳魂盡散,卻仍不忘來到負心漢的窗外,癡癡的凝望著他那熟悉的眉眼,心碎成一片一片,垂首斂眉,哀哀歎道:妾慕君時,君正一貧如洗,寒窗苦讀;妾離君時,君正金榜題名,洞房花燭。


    “這個賤丫頭,沒了男人就活不成了是嗎?”


    老婦得知女兒的魂魄竟是係在了宋岩身上,登時怒火攻心,“平白害老娘擔心了那麽久,結果是想男人給想得丟了魂?我日!我草!”


    她一掃先前的萎靡衰弱,變得格外的中氣十足。


    “嬸子,你別激動,趕緊靜下心來,感應下她的具體位置。”


    許含章忙勸道。


    “好!等把人找到了,我定要拆了她一身的賤骨頭!”


    老婦強壓下心底的怒意,用心感受著女兒的氣息。


    不過是一彈指的工夫,高大的城牆便如青煙般散去。


    出現在二人眼前的,是一座占地麵積很廣的宅院,內有石橋流水,假山花園,亭台樓閣穿插其間。


    “給郎君打點熱水過來。”


    一個粉衫婢女推開屋門,對外麵的婆子吩咐道。


    “這都第幾迴了?再怎麽上癮,也得有個度啊。”


    婆子小聲嘟囔著,自爐子上提起水壺。


    “爺,我幫您擦。”


    屋門再度關上,粉衫婢女輕挽袖口,用潔白的玉手柔柔的擰著盆裏的毛巾,然後按在了宋岩的小腹下方,不輕不重的擦拭著。


    做這些事的時候,她不經意的低下頭,露出一小截帶著吻痕的頸項。


    宋岩見狀,一下就想起了不久前的雙飛之趣,頓時又有了興致。


    粉衫婢女察覺了他身體的變化,便柔情似水的盯著他,嗔怪的開口:“爺,這事兒如果太頻繁了,是會傷身的。”


    另一個紫衫婢女順勢接過話頭,“女子頂多損點元氣,沒什麽大不了的,男子卻易失精和消瘦呢。爺,您不久之後就要成親了,現在正是該養精蓄銳的時候……”


    說到“養精”倆字的時候,她的臉登時紅了起來,似是覺得自己把這正經的詞兒給用歪了。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宋岩沒有注意到她的羞澀,而是將重心放在了‘成親’二字上。


    是啊。


    過不了多久,他就能迎娶國子監張司業的女兒過門了。


    兩月前,他在曲江邊遊玩,無意中救下了墜河受傷的她,與之結下了一段不解之緣。


    她喜他才華橫溢,英俊儒雅;他慕她青春少艾,家世顯赫。


    真可謂是郎有情,妾有意。


    某個醉酒的夜裏,他情不自禁對她訴說了衷腸。


    她嬌羞的推開他,卻因力氣太小,反而不慎跌入了他的懷裏。


    於是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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